從前也好,如今也罷,江褚寒在京城裡從來是個紈絝,可他一個名門之後,哪裡能一直紈絝。
這次江褚寒前去和談辦好了差事,因為身處戰前,他作為鎮寧世子不能出錯,可他一旦不錯了,旁人就會覺得他有所長進,可江世子不想讓人覺得他有所長進。
前世的衛銜雪就知道,江褚寒想避開聖上的恩寵——畢竟侯府的杆子立在那,長公主的名聲掛在前,若是當年長公主上了位,那江褚寒就是……
衛銜雪不能往下想了,他提著衣擺從席間出來,低垂著頭規矩地往前跪了過去,「衛銜雪拜見陛下。」
永宴皇帝瞟了他一眼,沒喊他起來。
衛銜雪把頭埋在地上,又偏過去對江褚寒拜了下,「求世子饒命。」
他這一磕,算是告訴旁人他沒有引誘世子了。
江褚寒垂眸看了他一眼,他臉色微醺似的,那一刻的視線像帶了點糅雜的多情,但沒給任何人看著,隨後他的聲音很輕地在上方飄過了,「衛銜雪,你我……」
周圍好像起了風,衛銜雪竟然沒聽清後面說了什麼,只隨後聽見了沉沉一聲,好似有什麼摔在了地上。
他用餘光悄悄去看,才看見是江褚寒倒下了。
衛銜雪霎時間心裡跳了一下,江褚寒他……他是……
隨即衛銜雪才恍然想起,他給江褚寒下了藥。
方才江世子醉醺醺的反應不是醉了,而是吃了他的糕點,那糕點裡他下了點讓人氣血上涌的藥物,碰上今日宴會,旁人都覺得是喝多了酒,緩緩就遮掩過去了,依著藥量,江褚寒應該是只能撐到宴會開場不久,可他身子好,到現在才暈了。
衛銜雪收回眼,緩緩鬆了口氣,可他心裡又無端生了煩悶,像是有什麼橫亘心口,將氣堵在了胸膛,讓他一個哆嗦,連傷口都疼了一下。
他就當是被冬日的冷風撩了胸口。
江褚寒當場暈倒,嚇了堂上一眾人,前去查看的小太監差點崴了腳,盯著寒世子的臉糾結了會兒,才回稟道:「世子許是喝醉了……」
永宴皇帝還記得他剛才那話說得驚世駭俗,不敢再把他喊醒了,示意下邊把江褚寒抬了下去,鎮寧世子就這般在聽松宴上退了場。
衛銜雪跪在地上不敢抬起頭,剛才江褚寒這樣把他挑了出來,也不知永宴帝會怎麼看他。
席上的陛下沒瞧衛銜雪,旁邊的內侍給他添了酒,又夾了菜,他緩慢地嘗了,宴上一時無人敢說話。
時間過得仿佛亘古,御花園的石頭冷冰冰的,衛銜雪跪得膝蓋都疼了,他不知道有多少視線落在他身上,只覺得自己像個被人圍觀的罪人。
又過了許久,永宴帝像才想起了他,他俯著視線,「你是衛懿的第四子,衛……」
洪信在旁小聲道:「陛下,衛銜雪。」
永宴帝停頓了片刻,「你把頭抬起來。」
衛銜雪身下有些發麻,他緩緩地抬起頭,目光虛虛地視著前方,他沒敢看那上面的天子,但不知為何心裡響動,心跳個不停,仿佛陛下的眼光灼灼,即便錯開也能被燎到些許。
上面又半晌沒有說話,衛銜雪不知陛下是什麼眼神看他,只等了許久,才聽上面道:「你今年什麼年紀了?」
衛銜雪不知道怎麼自稱,只好扮著無知,「回,回稟陛下,我今年十二。」
永宴帝又頓了道:「燕國送你來此,你可知你身上的責任。」
責任……他一個十二歲的稚子,肩上的重擔就可稱為責任了,衛銜雪澀著聲音道:「身為質子,感念陛下恩典,此來梁國是為和談,需日夜企盼燕梁兩國安定和樂,也該為……兩國戰前已故亡靈贖罪。」
他的命總歸不是自己能把握的。
永宴帝目光似乎緩了些,「你既心裡有數,大梁向來大國氣量,不欲為難質子,你若能安分守己,梁國也不會容不下你。」
衛銜雪一頭磕了下去,「多謝陛下隆恩。」
永宴帝還看著他,「你年方十二,就暫且先在宮裡住下,宮中規矩眾多,你回去誦記於心,莫要來日惹了麻煩,宮規森嚴不講情面。」
衛銜雪伏在地上,「質子明白。」
「罷了。」永宴帝挪開眼,「你今日就先退下吧。」
衛銜雪又磕了頭,這才挪動疼痛的膝蓋起了身,沒人扶他,兩步走得生硬,旁邊的譏笑嘲諷立刻就傳到了耳邊,衛銜雪沒什麼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