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銜雪像是說服自己,「不管先生做了什麼,就算真是算計了全天下,獨獨只有我沒有立場說出什麼苛責的話,沒有尹鉦之就沒有今日的衛銜雪。」
尹鉦之複雜地注視著他,又搖了搖頭,「該心狠的時候不能決斷,你父皇那裡你還有得苦吃。」
衛銜雪終於站起來,他探身去掀馬車帘子,只是苦笑道:「父皇……」
尹鉦之注視衛銜雪的後背,他皺起眉,還是說道:「我若不主動提起余丞秋,我猜你今日肯定是想問江褚寒。」
衛銜雪手間的動作一頓。
「江世子——他幼時我的確同他打過一次照面。」尹鉦之後面的話停了一下,他等衛銜雪不可置信地回過頭來,才沉聲把話說了下去,「是托陛下的福。」
「……」
這話突然於衛銜雪可怕得如同萬鈞雷霆。
第109章 :恩威
衛銜雪倏然停住了,仿佛被那天雷橫空劈了當場。
但引路的小太監已經來了,衛銜雪被身後叫下去,他木訥地走進宮門,幾乎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被引進宮的。
這進宮的路有些漫長,衛銜雪走著走著,思緒里混亂地將事情串聯成明晰的大概,等他再抬首,才發現這路不是引他去御書房的。
衛銜雪叫住前面的小太監,「敢問公公是要引我去何處?」
那小公公停下來側身答道:「陛下的旨意,要引公子去金鑾殿。」
金鑾殿……衛銜雪繼續跟著他走,他這身份從前是沒有機會上朝的,所以這金鑾大殿衛銜雪還沒去過,但此時日頭已經衝著西沉去了,金鑾殿的朝會早就散了幾個時辰,這時候喚他去……
衛銜雪很快被帶到了大殿,殿門這個時辰已經關上了,那小太監打開殿門請他進去,衛銜雪往裡走了幾步,身後的小太監跟著道:「陛下此刻尚不得空,還望公子在此處稍待。」
不等衛銜雪應過,那太監轉身,跟著將殿門重新闔上了。
這一日晨起就有日光,午後斜陽褪得早,金鑾殿的窗子封得厚實又通透,斜穿的日光透過門窗的縫隙灑進來,能將底下半邊的大殿照滿光影,但大殿高處的皇位龍椅在未曾點燈的宮殿中藏進黑影里,顯得清冷遺世,如同迷霧環繞的空中樓閣。
——這世間大多數人連看一眼的機會也沒有。
前朝今世,為了位高權重幾個字已經流了太多的血了,這大殿上黃金堆砌的寶座實則是森森白骨與遍地鮮血造就的,哪怕表面的親疏傳位,其中摻雜的勾心鬥角也足以掀起驚天的浪濤,把許多人卷進洪流無路可退,最後不過成為裡頭的一粒塵埃。
衛銜雪望著那龍椅,整座大殿寂寂,只有他一個人站在下面,他往前走了幾步,從日光走到了陰影里。
衛銜雪垂下頭,對著那龍椅跪下去了——金鑾殿上沒有父子,那位陛下把他引到這裡,整座大殿只有龍椅這一個地方可坐,就是和他做君臣的打算。
地上全是冷冰冰的石頭,衛銜雪跪下去不過一會兒,膝蓋上的冷意就傳到了全身,刺痛和著冰涼的觸感,衛銜雪覺得整座大殿都像是冰窖。
他不知道跪了多久,外頭日影漸斜,落日都垂下去了,日暮方起,整座大殿都昏暗下來,愈發是冷冰冰地透著寒意。
衛銜雪膝蓋都幾乎麻了,才聽到身後有推門的聲音,一點明燈照進來,腳步聲也隨之傳進了屋子。
兩邊有人提著燈籠進來,麻利地將大殿裡的燭火點亮了,等到半邊亮起來,又重新提燈籠退下,跟著殿門闔上的聲音。
衛銜雪並未抬頭,只盯著自己面前的影子,越來越長的身影幾乎把他蓋住了,一個人影停在了他的身後。
一陣窸窣的聲音響過,一件大氅從後面落在了衛銜雪的身上。
感受到肩上沉甸甸的,衛銜雪跪著拜下去,「多謝陛下。」
褚章低頭看他幾眼,「先起來吧。」
衛銜雪挪了挪膝蓋,有些艱難地從地上起來,他垂著頭揖手轉過了身,一雙手就伸到他脖間,褚章把那件大氅替衛銜雪繫上,一邊溫聲道:「怎麼穿的這麼單薄。」
衛銜雪入宮的時候還是白日,為著禮數他穿得並不厚,也不知道陛下要他來的是這裡,他低垂的睫毛抖了兩下,「是,是臣……思慮不周。」
褚章系完衣服背過了手,他越過衛銜雪的身側,朝著龍椅走了過去,「跟朕過來。」
「是。」衛銜雪走路還有些生硬,他跟著步子走在後面。
褚章在龍椅上坐下,他等衛銜雪到他跟前,微微側身拍了拍座椅旁邊,「來跟朕一起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