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他的先生,你自然替他說話。」褚章似乎是因為病了,整個人少了些威嚴,但他想到什麼,「你閃爍其詞,還是沒有回答朕的問題。」
尹鉦之皺了皺眉,他忽然長嘆了一口氣,「陛下知道,什麼叫『涅槃』嗎?」
「起死回生……置之死地而後生乃是涅槃,當年——我初次來大梁,進了牢獄,幾近將死,可我又沒有死。」尹鉦之緩緩嘆了口氣,「其實早在陛下將我帶出牢獄之前,臣就已經死了。」
褚章沒聽沒明白,尹鉦之便換了話說:「陛下知道祈族有『天臣』之稱,所信之事唯有天命,上天所賜,祈族有一藥名為『涅槃』,遇生死彌留之時融入骨血,就會讓人大夢一場,看清這一生諸多坎坷,仿佛涅槃重生。」
「臣當年在牢獄之時,就已經看清這一生了……」
尹鉦之這話簡直匪夷所思,褚章先是皺眉,「先生又在玩……」
笑……褚章細細想來,忽然覺得尹鉦之這話並不像戲言,若非胸有成竹,誰敢賭一生做那麼些大逆不道的事,當初府中諸多幕僚,唯有這個尹鉦之敢勸他破釜沉舟,還敢死生不懼地陪他走一趟燕國,走到今日,尹鉦之又一步步托起衛銜雪。
「你……」事情細想忽然變得有些可怕起來,陛下盯著他,「你一早就知道阿雪是……」
褚章很快想到了什麼,他忽然惱怒起來,「你既然一早知道阿鳶會有我的孩子,朕當初就不會……你為什麼一開始不告訴朕!」
尹鉦之將摺子理好了,他依然心平氣和道:「臣當初若告訴陛下,陛下會捨得讓阿鳶一個人去攔住族人嗎?阿鳶會去燕國,也是因為陛下在祈族取走了東西,等阿鳶生下了孩子,陛下又會在先帝面前捨棄自己的權勢而向燕國的皇帝索要后妃嗎?」
褚章惱怒的手抓住了桌上的杯子,扔出去之前被他死死按住了。
「你……你可以告訴朕,阿雪是朕的孩子。」褚章壓抑著怒火沉下臉,「從他當初入京的時候,你為什麼不告訴朕。」
尹鉦之嘆了口氣,他撤出幾步,往後跪拜下來,「陛下,臣這一生不過追求有始有終,這些年阿雪身在大梁,我教他無愧於心,至於不曾告知陛下,陛下若不能正大光明地疼愛他,他這一生……又算什麼呢?」
「陛下如今想殺江褚寒,那臣斗膽告訴陛下另一個故事。」尹鉦之的額頭貼在地上,「當初若非他在陛下面前說,他想將阿雪要回去,宮裡有人忌憚他的名頭,不敢再為難阿雪,以當年全天下的罵名,宮裡的內宦都敢當著阿雪的面給他臉色,遑論當初有些性情的三殿下,他敢逼著阿雪冬日未散的時候去跳御花園的水池,早在來京城的路上衛銜雪就幾乎死過一次了。」
褚章眸中動了動,他張了張口,喉中忍不住咳了幾聲,陛下咳了好一陣才緩過來,他沉聲問:「你說這些,是想幹什麼?」
「臣……」尹鉦之伏在地上道:「只是將事實說予陛下聽。」
空氣里靜了好一會兒,半邊照過來的燭火讓褚章的臉看起來明暗不分,「朕知道往前虧欠了阿雪,他這一生過得很苦,朕知道。」
褚章的手還按在杯子上,他好像冷靜下來,略微鬆開的手換而端起來將茶喝了一口,杯盞的聲音在寢殿裡竟然格外明顯。
尹鉦之道:「陛下明鑑。」
「……」陛下擱下茶水,沉下的臉似乎做了什麼決定,「先生這一生,也是勞苦功高了。」
尹鉦之沉下的眼闔了一下。
褚章目光在尹鉦之身上打了個轉,他重新拿起一本摺子,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陛下輕輕揮了下手,「今日夜深,先生就留下喝杯酒吧。」
尹鉦之將頭抬起來,又重新拜了下去,「多謝陛下賞賜。」
……
這一夜再晚些時辰,陛下又連夜召見了尚書令的婁大人。
婁尚書連夜入宮覲見陛下,隨後摒卻了宮娥與太監侍衛,陛下擬了一封聖旨交由了婁文欽,婁尚書將聖旨藏好,又無聲無息出了宮門。
翌日,幾乎枯坐一夜的陛下打算上朝,他病了多日,朝中事擱置已久,前線的戰事迫在眉睫,由不得他再病重下去。
陛下換了朝服,明黃色的龍袍加身,好像將他滿臉的病氣除去了多半,可陛下方才走到門口,倏然間一口鮮血從他口中噴涌而出,嚇壞了一種跟隨的侍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