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他想要的,是淵池虛谷啊。
這一刻,她的心底竟然有了某種塵埃落定般的轟然。
一次,兩次。
他總是輕而易舉地在她剛剛決定重新相信他的時候,將她所有剛剛建立起來的信任都徹底推翻摧毀。
可血是真的,他替她擋的劍是真的,他明知妖丹能救他的師尊,卻在她危在旦夕的時候將妖丹給了她,也是真的。
她的手指深深地扣入掌心,驀地自嘲一笑。
他要信任,她給了他。他要真心,她也給了他。
她其實根本就不在乎他到底是誰,是善淵也好,是謝晏兮也罷,她都已經全盤接受。
可他竟然……甚至不是謝晏兮。
與他的相遇和相識,從最開始的時候,就已經是他與謝玄衣編織好的巨大謊言。
所有人都知道真相,唯有她一個人被蒙在鼓中,她突然感到了巨大的荒謬和好笑,所有這些情緒蜂擁而至,她再睜開眼的時候,卻只剩下了一片近乎詭異的平靜。
然後,她腕下用力,「吱呀」一聲推開了房門。
房間裡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元勘看到她的表情仿佛見了鬼,連滿庭的身形也搖晃了一下。
背對著她的那道挺拔的身影像是僵住了,在意識到什麼後,他轉過身來的速度極慢,極緩。
那本應是她最熟悉和信任的人,可此時此刻,卻顯得如此陌生。
「道君為天下蒼生而力竭,若是能救道君一命,是我之幸事。」她的聲音平靜至極:「此事為我心甘情願,不需要什麼真心,也不用談什麼信任。」
然後,她抬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之上。
少頃,一枚妖丹被她生生地從體內析了出來,那妖丹上還帶著血,帶著她的體溫,她慢慢捏住那枚妖丹,臉色煞白地取出一張絹巾,將上面的血仔仔細細擦乾淨,再隨手扔了出去。
妖丹在地面上骨碌碌轉動,像是成為了此刻天地間除卻雷鳴之外,唯一的聲響。
「並蒂何日歸的妖丹,多謝你,但我大約應該不需要了。」
她邊說,邊按著胸膛,止不住地吐出了一口血。
元勘顫抖著跌跌撞撞想要跑過來,凝辛夷缺卻已經沾血為線,在面前劃下了長長一道:「不要過來。小元大人,再向前半步,別怪我不客氣。」
她的聲音輕柔至極,對元勘的稱呼也回到了最初的客氣柔和,元勘的所有動作卻都猛地頓住,手指也顫抖了起來。
「消弭業障這事,我也熟。每一年的歲除之夜,我都要給我爹凝茂宏消弭他這一年堆積的業障,所以好巧不巧,你想要的淵池虛谷,一直都在我這裡。」凝辛夷的聲線依然平靜,她一步步向前,越過謝晏兮,像是這個房間裡沒有他這個人般,然後向著聞真道君認真地行了一禮。
聞真道君久久沒有言語,他臉上的悲苦之色似是更濃了許多,那雙空茫的眼中的血色幾乎要翻湧出來,直到一直冰冷卻柔軟的手輕輕撫在了他的眼帘上。
「道君,得罪。」
她的周身無風自動,風揚起她的衣袂和發,她唇角的血好似從沒有這麼濃艷過,背影也從未如此刻冰冷。
「阿淵。」她甚至溫和平靜地喚了一聲他的名字:「抱歉,我不知你需要淵池虛谷,擅自與你結契,枯榮轉輪,福禍共享,可能會有些疼,還請多多擔待。」
謝晏兮動了動唇,然而下一刻,鑽心挖骨一般的痛楚便從他的心房迸裂開來,他自詡對痛楚的忍耐極強,此刻也忍不住身形搖晃,猛地抬手撫住了旁邊的木柱,才堪堪站住。
可是站在聞真道君面前的那道纖細的身影卻好似一點都沒有被影響到,她的面容平靜,只是臉色愈發蒼白,肌膚幾近透明,仿若下一瞬就要消散般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