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內金磚鋪地,正中央設雕漆玄黃椅。
少帝姜叡端坐於上,他的目光上下掃過階下跪著的女子,一種無形的威壓穿過方階向下逼去。
「阿姐,朕沒聽錯吧,你不欲與李家世子結成姻親?」
姜采盈伏跪在地,聲音溫柔堅定,「是的陛下,昌寧不願。」
淮西世子李漠,字長遙,大雲朝中最驍勇善戰的少年將軍之一,他與昌寧九公主二人的八字,早已交由經太常占卜,合星象八卦,是為良配,且此事在朝中內部已經傳遍。
只是,還差一紙昭告罷了。
「荒唐!阿姐,朕今日召你入宮便是為你二人訂婚事宜。且過兩日,淮西侯便會攜夫人一同進京,與朕商議你與李家世子的文定之禮,你此時說不願,是將朕的旨意當做兒戲麼?」
「陛下,昌寧絕無此意,只是...」
「只是什麼?西北淮安侯李氏一族驍勇忠心,他們世代為我大雲鎮守邊關,朝中上下莫不稱頌。你嫁過去,便是大雲朝最風光的公主和新娘子,屆時朕定會為你們辦一場最盛大的婚禮...」
姜采盈眸底升起深深的晦意,「陛下...」
「好了,阿姐,朕還有諸多政務要處理,阿姐先退下吧。」
陛下甚至一句辯解,都不願聽她說。
隨後,殿門被人打開,一束光透過漆光的地板反射而來,夕陽的霞光映在她纖弱的身影上,似著了一場大火,要將人完全吞噬。
......
火!
那種蝕骨灼心的滋味兒,她實在不想再經歷一次。
可車內並無任何動靜。
馬車夫左右為難,最終還是跳上了馬車,握緊韁繩。大司馬今日心情沉鬱,他還是不要惹為好。
車夫手正欲一揮,駕車而去。手中動作卻突然頓住,原來是九公主抬手,拉住他的衣袍。
車夫惶恐萬分,從車轅上滾落。
如霧般朦朧的春雨籠罩著宮牆。只聽黑夜之中,一聲軟糯卻堅定的呢喃剪開雨簾,
「大司馬,你可還願守當年之諾?」
瓢潑雨幕,似在這一刻映照成凝固畫面,萬物靜止。
不知過了多久,車內才傳來一聲冷斥,「公主說笑了,您與李家世子之姻親乃由聖上欽定。本王,又豈能妄議阻攔?」
從始至終,男人連帘子都未曾掀開。車夫揚起車鞭,馬車隨即揚長而去。
......
姜采盈心一沉。
蒼茫雨幕里,她的視線漸漸斑駁。
沁入骨髓的顫慄,從腳底一直傳到頭頂。
唇上一點脂色早已被雨水沖刷乾淨,她整個人蒼白地像宮人口中充滿怨怒的女鬼,在雨夜飄搖著。
姜采盈沒有帶婢女出門的習慣。
此時,她卻有些後悔了。
她纖弱的身子因承受不住而微微佝著,最後縮成一個小點,搖搖欲墜,她感覺自己快要被這無盡的雨夜吞噬。
遠處的宮燈映照在黑夜中,一切都變得氤氳模糊。華貴的四驅馬車在雨夜穿梭,幾聲搖鈴清清脆脆地響著,不知何時馬車去而復返。
雨幕之下,姜采盈看不清馬車上那人的神色,卻見那人幾根指節掀開車簾,露出馬車內奢華寬敞的一角,仿似嘆了一口氣,「上來。」
***
絲絲春雨飄進椒黃暖熱的內室,冷白如瓷的掌,握住她纖細、冷僵的指節。
一滴春水附著春夜的寒氣,沿著他掌心的紋路漸漸擴散。
冷與熱的極與極。
轆轆馬車聲,再次融進雨夜的蒼茫里。
姜采盈全身濕透了,一坐上木板的鵝絨毯上,便暈濕一圈。髮絲,領口,袖口,還有裙邊,無一處不在往下滴水。
這樣的雨夜,夜也已深,以她的體質恐怕難以走到宮殿侍女侍奉值班處。
衛衡居坐於中,寬敞的馬車內全是他的氣息。
他閉目養神,「這條道,乃是陛下知我喜靜而特開的,來往人員不多。你若死在這條道上,本王難辭其咎。」
他似乎在解釋自己去而復返的原因,卻並不看她,只向外吩咐了句,「去公主府。」
姜采盈哆嗦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衛衡聞言,掀了掀眼皮,「旁人見了我,避退都來不及。公主倒是膽大,敢攔本王的車駕。」
語氣冷得厲害。
濕冷的衣物此刻貼在她肌膚上,黏膩地叫人難受。可姜采盈沒忘此行的目的,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陛下今夜召他入宮,便是為了三月之後的皇陵修繕之事。
衛衡,他不能去。
他一走,京中局面便再無人能轉圜。=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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