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跡順著牆紙蜿蜒成河,就像此刻手背上蜿蜒的靜脈輸液管。
「兒子,你將來想幹什麼?」李編輯看著自己年幼的兒子,滿臉都是溺愛。
李子恆轉過身子,軟軟的語氣卻變得如此的堅定:「爸爸,我以後想要當你一樣的大編輯!」
【沒想到,他當時的想法,現在卻……】
李主編想到這裡,眼神難得變得柔和起來。
此時,門被推開,發出牙酸的聲音。
李主編扭過頭看了一眼。
自己的妻子身上背著包,手裡拿著保溫杯。
「醒了?「老伴把保溫杯擰開,陳皮香氣混著枸杞的甜,「兒媳婦帶著兒子去心理科了。」
玻璃杯壁凝著水珠,李主編看著那些水珠滑落,想起昨夜爆炸時李子恆眼睛裡同樣的水光。
那個總昂著頭的兒子,在濃煙中竟露出幼犬般惶惑的神情。
「孫子呢?」李主編開口詢問李誕的事情。
沙啞的聲音充斥著屋子。
「他現在……」老伴緩緩開口。
走廊忽然傳來輪子碾過地磚的聲響。
兒媳婦推著輪椅出現在門口,白大褂下擺沾著碘伏痕跡。
李子恆蜷在輪椅里,左臂纏著繃帶,右手神經質地揪著毯子邊緣。
5歲的李誕抱著素描本跟在後頭,鉛筆畫上是爆炸現場的解剖圖。
——煤氣閥門、實驗燒瓶、飛濺的玻璃碎片。
「爸。「李子恆的喉結動了動:「心理醫生說...需要全家治療。」
李主編撐起身子,吊瓶架跟著晃了晃。
「爺爺!」李誕調皮的從李子恆輪椅旁鑽了出來。
「誕誕,過的怎麼樣?」李主編溫柔的摸了摸李誕的頭。
「今天,看了醫生。」李誕歪著頭想了想:「還去了一個玩具室,爺爺你知道嗎?」
「那裡有一個巨大的沙盤。」李丹拽著李主編的手:「那裡可好玩了,爺爺,我帶你去!」
「好,咱們出發。」李主任牽著李誕的手。
他這才發現兒子脖頸處有塊陳年燙傷,形狀像朵枯萎的梅花。
——那是當年雜誌社年會,自己抱著兩歲的子恆審校清樣時,被同事的菸頭燙的。
想到這裡,李主任扭頭看了一眼李子恆。
李子恆感受到父親的目光,立刻把頭偏了過去。
【孩子,還是小一點好。】
這可是李主任血一般的教訓。
眾人來到,心理診療室
沙盤裡的微型家具東倒西歪,李誕正把塑料小人一個個埋進藍沙。
諮詢師轉動著百葉窗,讓四月的光斑落在李子恆交握的雙手上。
「請問,您為什麼要在家裡做實驗?」諮詢師率先開口。
「當然是因為實驗是可控的,國外的期刊上,有最便捷的方法。」李子恆辯解道。
「可是,家裡怎麼會有,精密的設備呢?」諮詢師提出了一個重要的看法。
眾人聽到諮詢師說的話,全部扭過頭看向李子恆。
李子恆的指甲掐進掌心「《應用化學》最新論文,我改良了...」
「為什麼選在凌晨兩點?「諮詢師輕輕打斷。
牆上的鐘表滴答走著,李誕突然舉起畫本:「爸爸在找會爆炸的星星!」
素描紙上畫著戴金絲眼鏡的男人伸手夠向科技的巔峰,指尖纏繞著導線與試管。
鍾美美忽然哽咽:「上個月解剖室丟了三瓶乙醚。」
「為什麼,要這樣做?」李主編的聲音緩緩飄起。
診療室陷入寂靜。
李主編看著兒子後頸凸起的骨節,想起他十六歲大學畢業典禮那天,也是這樣倔強地梗著脖子。
當時自己說了什麼?
「不知天高地厚」還是「書呆子」?
「在你大學的時候?「諮詢師翻動病歷,「李先生在實驗室發生過類似事故。」
李子恆猛地站起來,輪椅撞翻了沙盤。
藍沙潑灑在地,像一片微型海洋。
李誕蹲下身,把塑料小船放在「海面」上:「爺爺,這是爸爸的諾亞方舟。」
諮詢師拾起沙盤裡的微型書架:「李先生,您上次說父親把您鎖在書房抄家法,是幾歲?」
「十歲。」李子恆的聲音突然變尖,「小學畢業那天!他說背不完不許吃飯,可明明答應帶我去跟同學們玩...」
李主編手裡的保溫杯砰然落地。
他想起那個盛夏午後,自己把反鎖的書房鑰匙揣進主編室抽屜,卻在審完稿子後發現子恆昏倒在
硯台旁的李子恆。
——孩子的右手食指因握筆太久腫成紫紅色,宣紙上家法的墨跡被淚水暈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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