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沉茜發現自己好像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了,就算想到求助的人,恐怕也沒法寫出自己的意圖。她仰面看著呼嘯的雪,輕輕笑了。
人生何其荒唐。她算計了一輩子,少女時和劉婉容斗,成年後和朱太妃、憲王斗,攝政後和臣子斗。如今臨終回想,她好像每一刻都殫精竭慮,沒有一天是輕鬆快樂的,實在遺憾。
或許,也不是沒有快樂。
趙沉茜很突兀地想起一個人。
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如果你已經不能動,不能說話,不能向任何人表達你的心意,那你最遺憾的,是什麼?
趙沉茜閉上眼睛,她不後悔那日大雨,他驟然聽到親人死訊、家族獲罪時,她沒有出宮。但她著實遺憾,直到他最後逃離京城,她都沒有好好和他道個別。
趙沉茜已無力再寫什麼,唯一能做的就是鬆開手指,神行符泛著金光,悠悠漂浮在她身前。趙沉茜用盡全身力氣,微不可聞吐出兩個字:「容沖。」
神行符收到指令,化作一道金光,倏而消失在漫天飛雪中。趙沉茜終於放下心,安心地閉眼睡去。
她也知道自己人生最後一個決定,做得十分愚蠢。連她親手養大的屬下、她的駙馬都沒有來救她,何況一個分開八年的舊戀人呢?她只是在上元節見到了一個肖似他的人,連是不是他都沒有確定,就給他發求救信,實在不理智。
萬一那個人根本不是他呢?萬一他早就離開了汴京,根本收不到傳訊符呢?萬一他收到了符,完全不想節外生枝呢?
畢竟,她是他滅族仇人的女兒,他盼著她死,天經地義。
第20章 墜歡
大名府。
大名府是北方重鎮, 幽雲十六州丟失後,大名府就是汴京的最後一道門戶,同時是河北的交通樞紐, 北有雄州、磁州,東有東昌府,南接汴京、洛陽, 控扼河朔,北門鎖鑰, 位列四京之一,地位十分重要。大名府雖不及汴京繁榮,但城高地險, 塹闊濠深,鼓樓雄壯, 人物繁華,別有一番北國的雄渾壯麗。
上元三天, 大名府不設宵禁, 隨處可見燈攤, 百姓們拖家帶口出來觀燈,年輕男女在光影下約會, 為這座軍事重鎮染上了難得的繾綣之色。
官邸里,知州正在舉辦上元宴會。昨日是正宴, 今日只是個私人小宴,但規格竟然比正宴還高。
府邸中出入的都是軍中實權將領,連和王知州私交一般的將校也賞臉來了,概是因為,今日大名府來了兩位不一般的客人。
眾人坐在席上敘舊,但都有些心不在焉, 眼睛不斷往後方瞟。終於,開宴的時間到了,東道主王知州笑呵呵地從花廳走出來,朗聲道:「諸位久等了。」
眾人聽到腳步聲,都眼睛一亮,尤其是看到王知州身後的人,好幾個人都失態地站了起來。
「你竟然真的還活著,容……」
「唉。」王知州抬手,攔住下方的話,道,「這兩位是江湖高人,路過大名府,我見才心喜,請來府上做客。今日沒有姓容之人,諸位自便就是。」
蘇昭蜚拱手:「見過諸位,我姓蘇,乃一無名無姓、浪跡天下的江湖術士,諸位喚我蘇二就好。這是我的表弟,三郎。」
他身後的男子神色沉靜,目光湛湛,順著蘇昭蜚的說辭拱手:「初次相見,久仰。」
席上眾人瞭然,容沖如今是朝廷通緝犯,王知州不願意落人把柄,不肯喚容沖真名,只以三郎代之。而容沖在容家,正好排行第三。
他們順勢裝出第一次見面的樣子,紛紛回禮:「不敢當,久仰久仰。」
寒暄過後,賓主落座。王知州主動提了一杯酒,下面人趕緊跟上。很快酒過三巡,一幫人喝了酒,熏意上頭,話也越說越開。副將借著醉意問:「我這個人最愛和人切磋武藝,多年求對手不得,蘇二郎和三郎可算來大名府了。不知這次二位要留多久,改日我們一起切磋劍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