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是他讓她們趕緊下船,現在又是他讓她們回來。眾女只能折返,七手八腳幫錢掌柜搬箱子。
這時又一艘船出現了,高高翹起的船頭分開海浪,直挺挺朝他們這個方向駛來。趙沉茜腳下的船被波浪掀得左右晃動,趙沉茜忙扶住欄杆站穩,錢掌柜生怕將寶貝棺材磕著碰著,一邊飛快倒騰他的短腿穩住木箱,一邊對女子們喊:「扶穩了,不許鬆手!」
然而舞女們力氣本來就小,甲板顛簸,她們被晃得七葷八素,有一個人脫手摔倒,其餘人也紛紛鬆手,木箱重重一聲砸在甲板上。錢掌柜的心都差點被這一下磕碎,怒道:「快起來,敢弄壞我的寶貝,我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他話音沒落,天上傳來一聲響亮的鷹啼,一道凜冽的金光將霧氣劈成兩半,破開獵獵海風,徑直朝錢掌柜襲去。
錢掌柜仿佛都感受到寒光刺入他的脊髓,他慘叫一聲,下意識鬆開手,他拼命保護的木箱失重下墜,隨著它落下,木箱像泥殼一樣寸寸皸裂,碎成一堆木屑,露出裡面晶瑩剔透的水晶。
水晶落在高低不平的木屑堆上,撞出咣當一聲,但分毫未損,遠比保護它的樟木堅固多了。
錢掌柜跌坐在地,還沒明白髮生了什麼,眉心已被一點寒意抵住。他小心翼翼抬頭,首先看到一雙明亮冷銳、殺氣騰騰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盯著他,仿佛在看一個死人:「這是你從哪裡拿到的?」
這陣變故來得猝不及防,已登岸的謝徽停下腳步,回頭朝船上看去。天空上傳來嘹亮的鷹哮,猛禽像開了天眼一樣,穿過白霧,精準落到男子肩上。謝徽看到對方,挑挑眉,也不算意外:「容將軍,久違。」
在這裡聽見這個聲音,容沖的心情越發差了。他單手執劍,冷著眸子轉身,凌然看向謝徽。那一瞬間,世界像在他眼裡放慢,他的目光穿過桅杆,穿過甲板,在接觸到謝徽前,先看到了站在欄杆前的女子。
海平面從四面八方反射著陽光,明燦燦地簇擁著她,她一身紅衣站在光里,像是星塵明輝,誤落凡間。
容沖愣了好幾息,才能確定自己到底在做夢還是現實。他愣怔得太明顯,連謝徽都眯了眯眼,順著他的視線看來。
容沖總不可能看著他發呆,謝徽實在好奇,能引起容沖這麼大情緒波動的,到底是什麼。
容沖卻突兀地朗聲道:「久違,謝宰相。你不在南朝廷尋歡作樂,來海上做什麼?莫非,替皇帝皇后尋找新的逃跑路線?」
這句話可謂十分挑釁,連謝徽都沒忍住沉了臉,涼涼道:「朝廷的事,不牢你一個叛國之將關心。」
容沖直視著謝徽,又像根本沒看他,道:「聽說謝宰相飽讀詩書,學富五車,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懂,還望謝相解惑。一個國君,靠皇姐扶持上位,在位初期不說四海昇平,但至少安安穩穩,他便認為都是自己的功勞,逼死皇姐自己親政,結果一上手就出亂子,內政一團糟糕,外戰節節敗退,最後連都城都丟了,灰溜溜跑去南方當烏龜,根本不管百姓死活。還有一個臣子,公主在世時他一門心思推行新政,公主不明不白死去後,他連哀悼都沒有,立刻轉向政敵,坐視反對派推翻了新法,而他一句話都沒說,自己依然平步青雲,飛黃騰達。這種老虎和倀鬼為非作歹的地方,配稱作國嗎?這樣的國,值得人效忠嗎?」
容沖和謝徽都是名人,而容沖話中指向性又太明顯,立刻引起軒然大波,另一艘船上的人紛紛走到圍欄前看戲。女子們被這副陣仗嚇住,縮在地上瑟瑟發抖,趙沉茜也裝作害怕的樣子,垂著臉跑到角落裡,趁大家都在關注那兩人爭吵,悄悄藏入人群。
變故發生得太快,當時海浪顛簸,她正抓著圍欄穩定身體,突然容沖從天而降,劈碎了錢掌柜的箱子。趙沉茜想躲時已經來不及了,容沖看向謝徽,她正好在兩人視線中央。
幸好,容沖一心和謝徽爭鋒,並沒有留意到她。趙沉茜藏到安全的地方,這才有心思聽謝徽和容沖的對話。
六年過去,謝徽完全像變了一個人,但容沖一點都沒有變,還是這麼刺頭,敢當著朝廷的面罵皇帝是烏龜。相比之下,他說她執政那幾年「至少安安穩穩」,可真是謝謝了。
謝徽聽到容沖挑釁,反而覺得放心了。這才對,趙沉茜死後,連衛景雲那麼避世的人都間歇性發瘋,謝徽不信容沖一點波動都沒有。他對朝廷有恨,才是正常的。
謝徽自覺摸准了容沖的心思,局勢重新回到他的掌控,謝徽並不惱,反而遊刃有餘笑了笑,說:「容將軍是為吾妻打抱不平嗎?別的事不敢說,但我對她的心意日月可鑑,你一個外人不明實情,難免誤會。下次,望容將軍管好自己,不要再對別人的家務事置喙了。」
容沖知道謝徽是有意激怒他,往常他就當聽了個響屁,但今日容衝突然控制不住,真的有些生氣了。
一口一個吾妻,呸,他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