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徽正在屏風後打理衣領,在自己家裡,他沒有穿繁複的衣袍,而是換了身青灰色素紋袍。他手指修長,連拉領子的動作都顯得有條不紊,優雅從容,似乎沒留意到管家的話。唯獨在暗光里吐氣的青猊獸知道,謝徽垂下睫毛,冰冷而無聲地笑了下。
他和楚王夫婦做了多少虧心事,只有他們自己知道。興許,是恩將仇報,犯了天怒,遭報應了呢。
謝徽終於將衣袖整理妥帖,緩步走出屏風。他側坐在榻上,抿了口薑茶,問:「家裡呢?」
管家支吾了一聲,似乎拿不準該不該說:「宅子裡也一切如常……」
「說。」
管家想起謝徽的手段,不由打了個寒戰。他們這位謝大郎君看似光風霽月、謙謙君子,年紀輕輕就官拜宰輔,歷經兩朝屹立不倒,官場上人人稱讚謝相公溫和儒雅,幾乎沒見他與誰紅過臉,然而管家卻知道,謝徽最是猜忌記仇不過。
他心裡有仇,卻從來不說,而是依舊在家做孝子賢孫,在外做和氣老好人,慢刀子割肉,一點點折磨仇人。
既害人,又害己,總之他不好過,那麼別人也要跟著他一起生活在地獄中。
管家不敢再耽誤,如實說道:「相公出門後,薛夫人不知怎麼聽到了風聲,上門探望老夫人,想將薛姨娘接回去住。」
「接走了嗎?」
「自然沒有。」管家忙道,「奴等謹記相公的吩咐,說薛姨娘有家事需操持,婉言相拒。老夫人那邊派人來了好幾次,奴都沒有放人。」
說曹操曹操就到,院外傳來吵嚷聲,隱約能聽到一個激動高亢的婦人聲音:「我是他的生母,母親見兒子,還需要通傳嗎?」
管家尷尬,小心翼翼瞥向謝徽。謝徽神色淡淡,臉上看不出什麼波動,唯獨放下薑茶,輕輕按了按眉心。
他一言未發,但是管家已經懂了。謝徽是孝子,不會忤逆母親,至於自長公主死後他就再沒和謝康氏見過一面、說過一句話,控制謝康氏的交際,將她軟禁在謝宅中,不該出自一個孝子之口,定是下面人自作主張。
六年前,謝徽的妻子福慶長公主慘死荒野,謝徽對此表現得非常平淡,似乎對這位聯姻的妻子並無多少感情,但只有謝家人知道,福慶的死,放出了一隻怪獸。
謝徽從此像變了一個人,他本就內斂,趙沉茜死後他的越發隱忍莫測,可是行事手段卻一改初衷,走向極端。曾經他遵守儒家禮法但不墨守,化道為己用,但趙沉茜的死打破了他對道德的堅守,他徹底變得不擇手段。
他一反眾人預料,竟主動納表姑娘薛月霏為妾。謝老太爺以為謝徽想開了,十分高興,但很快所有人都意識到,他們高興早了。
謝徽納薛月霏為妾,並不是為了傳宗接代、繁衍子嗣,甚至都不是為了色相,只是因為在當今世道上,一個男人對女人最高的權力,就是丈夫對妻子。
女兒大了父親要避諱,而兒子再大也要聽從母親教誨,唯獨丈夫,有權力讓一個女人做任何事,哪怕皇帝來了,都無權指摘。
更別說,薛月霏還不是妻,而是妾。
謝徽草草納了薛月霏,連儀式都沒有,只是送去一箱財帛,讓薛月霏從謝康氏院裡搬到謝徽的院子。謝康氏和小康氏聽到下人傳言,甚至都來不及過去看薛月霏一眼,她就已經完成了從官宦女到世家妾的轉換。
薛月霏期待又忐忑地搬過來。最開始她覺得她畢竟是謝徽表妹,兩人血脈相連,那個妖女都死了,死人哪爭得過活人,表哥就算心裡有氣,時間長了,總會被她打動,實在不行,她還有姨母庇佑。
然而當夜,薛月霏並沒有等來圓房,謝徽面都沒出,只是讓一個僕婦壓著她,去給主母請安。薛月霏被拉到一間空蕩蕩的屋子裡,對著一個沒有寫名字的牌位跪了一夜。薛月霏心想表哥氣她和外人勾結,對他的傳訊符做手腳,間接導致了福慶長公主的死,表哥心裡有氣,她可以忍,她一定能堅持到表哥消氣的那一天。
這一等,薛月霏就等到了現在。謝徽按照最嚴苛的妾事妻的禮法,要求她每日天不亮就去給「主母」請安,晨昏定省,風雨無阻,請安後侍奉在「主母」身旁,等待「主母」吩咐,「主母」不發話她不能坐下。用膳時妾不能上桌,要站著給「主母」布菜,同樣「主母」不發話,妾不能吃飯。夜晚,她還要給「主母」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