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沖一腔忐忑夭折腹中,他望著趙沉茜的側臉,不可思議問:「他死了?」
「是啊。」趙沉茜拿著符紙,對比兩張符紋的細微差距,試圖找出她畫符屢屢失敗的癥結,輕描淡寫道,「死了有十來年了吧。」
她情竇初開時遇到的少年,或者說,遇到他才讓她懂得少女心思的少年,早就死在紹聖十五年的大雨中。自那之後,她再也不會一心一意期待嫁人,終於明白婚姻亦是她的籌碼之一。
容沖閉嘴,腦子裡嗡嗡的,試圖理解他死了這件事。
他死了?他怎麼不知道。為什麼呀?
接下來容沖一直很沉默,默默陪趙沉茜尋找活物試符。趙沉茜蹲在樹叢後,看到野貓舔了符水後,變得眼神明亮,精神亢奮,甚至主動追逐起其他公貓。趙沉茜拽了拽身邊人的衣袖,問:「這是什麼意思?」
容沖回過神,向野貓打去一道淨化咒,解除符灰的效果,說:「我猜的沒錯,此符迷惑性很強,表面上看是強身健體,其實真正的作用是魅惑人心。服用後,中符者會變得神采奕奕,精力旺盛,如果中符者不明內情,會覺得自己身體變好了,無論做什麼都有活力。但等符紙效用過去,中符者會變得比以前更虛弱,落差之下,中符者往往會服用更多的符紙,來維持『健康』,久而久之被影響心智。這張符只是一個引子,一旦習慣了這種感覺,就會越陷越深,最後甚至會在符紙的操縱下,做出正常時絕對不會做的事。」
趙沉茜的眼睛像雪落冰川,寒意曠烈無聲。這樣的狀態,和媚術案前的孟氏何其相似?她只在水裡添加了一點點符灰,野貓就變成如此,如果人全部喝下去……真是不堪設想。
趙沉茜遍體生寒,這個夢是真還是假,如果是假,她為何會看到自己不認識的符籙?如果是真,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孟氏是否服用了這張符,服用了多久,後來孟氏用媚術邀寵,和這道符紙有沒有關係?
可是,為什麼呢?那時的孟氏只是一個不受寵的皇后,懦弱的像個鵪鶉,從未和人結仇,她也是深宮中一個籍籍無名的公主,沒有權柄也沒有價值,是誰要害她們?
趙沉茜痛苦地撐住額頭,她多麼希望自己能回到過去,親自看看那段痛苦的宮廷歲月,究竟還有多少細節是她沒注意到的。是不是,一切她以為晴天霹靂的厄運,其實都早有預兆?
容沖看著她,感同身受。曾經他也痛苦不已,自責容家覆滅前明明有那麼多預兆,為什麼他只顧自己的喜怒哀樂,什麼都沒有發現。如果他早做防範,是不是父母和二兄不用死?可是馬後炮除了讓自己難受,什麼用都沒有,生活中每時每刻都要發生許多細節,怎麼可能面面俱到呢?
他默默拍了拍她的肩,起身朝她伸手,說:「別想了,地上涼,回去吧。」
趙沉茜看著停在前方的手,緩緩抬眸,撞入一雙漆黑明亮的眼睛。他靜靜凝視著她,什麼都沒說,卻又似乎說了許多。
趙沉茜慢慢伸手,容沖拉住她的手心,堅定安穩地將她拉起來。回程輪到趙沉茜沉默,她看著前方高挑頎長,在歲月的打磨下漸漸積澱出沉穩的背影,忽然問:「道長,我可以和你學法術嗎?」
容沖意外回身,頓了頓,不假思索道:「當然可以。」
「多謝。」趙沉茜道,「道長這麼厲害,能讓道長指點,是我占了便宜。不知束脩如何算?」
容沖怎麼可能收她的錢,隨意擺手:「小事,以後再說。」
「不是小事。」趙沉茜定定看著他,緩聲道,「我很珍視與道長相遇,所以才把醜話說在前面。我們把錢的事情商量好,避免以後生嫌隙,道長覺得呢?」
容沖對著趙沉茜清澈黑亮、宛如明鏡的眼睛,一瞬間無所遁形。這是她第一次說珍視他,可惜是對著一個陌生人,容沖默默罵了蘇昭蜚一句,笑道:「娘子說的是,只不過我不擅算帳,一切由娘子決定吧。」
趙沉茜輕輕笑了笑,似乎並不意外,說:「那我就僭越了,道長每教我一天,我付道長一百文如何?可惜我沒有帶錢出來,不如從下個月的租金里扣吧,若房費扣完了,就順延至下下個月。」
容沖一聽,還有這種好事?當即毫不猶豫答應下來:「好。」
趙沉茜默默看著他,心想他很有自知之明,確實不會算帳。趙沉茜沒有付出任何實質的東西,白得了一個私人夫子,心裡也很滿意。她問:「不知今日,道長有時間嗎?」
容沖當然有,樂顛顛帶著趙沉茜去上課。中路遍地都是空房子,容沖斟酌了一下,將授課的地方定在第二進正堂,而不是他自己的房間。
正堂寬敞明亮,出入方便,既不會打擾容沖的生活,也不會影響趙沉茜的清譽,更適合授課。雖然容沖並不介意她出入自己的臥房,但如今他們兩人是陌生人,在山陽城百姓眼裡,容沖是外男,而趙沉茜雲英未嫁,還是不要影響她的名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