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公子知道她起疑了,沉下眸光,但想到侍女們說女子都喜歡溫柔體貼的貴公子,還是努力做出笑模樣,說:「謝娘子抬舉,我如今不過一個南渡謀生的落魄人,當不起公子二字。我們趕路途中遇到了一些意外,隊伍走散了,族長帶著輜重、僕從先行渡河,我則獨自回到山陽城,在這裡等待其他人。我不知要等多久,住客棧不方便,所以想暫賃一個宅子住。聽聞娘子的宅子寬敞,正在尋覓租客,便過來問問。」
容沖冷嗤一聲,對趙沉茜說:「別信他,這世上哪有那麼多落魄的世家,肯定是他裝的,把他趕走。」
如果趙沉茜還是公主,肯定想都不想將人轟走了,但她現在不是。她為了避禍,將賣夜明珠的五千貫都揮霍出去了,她以後要想安生過日子,哪怕手裡還有珍珠,也決不能再賣第二次了。亂世中物價一天一個樣,日常花銷遠超趙沉茜預料,她必須想辦法生錢,哪怕這個男子的身份充滿疑點,她也得抓住來錢的機會。
趙沉茜問:「朝廷南渡已過五年,公子為何現在才想渡河?」
錦衣公子自嘲一笑:「若不是迫不得已,誰願意背井離鄉呢?」
「公子是哪裡人?」
「開德府觀城。」
趙沉茜微微歪頭,問:「公子是琅琊王氏後人?」
「始祖乃右將軍二十代孫。祖先的功勞簿離我們已經太遠了,王某不敢自稱琅琊王氏後人,提之令人發笑。」
容沖抱臂站在旁邊,冷笑連連。編,再編,還給自己貼金琅琊王氏後人,這隻公孔雀是越來越不要臉了。
趙沉茜對開德府有印象,藉故問了幾句曾在朝中做官的王氏族人,錦衣公子都對答如流,甚至趙沉茜故意說錯年齡,他也一一糾正了。看起來他確實對觀城王氏了如指掌,趙沉茜暫時找不出可疑的地方,說:「公子的遭遇我深表同情,我也希望能幫得上公子,只是,我們宅子昨日已經租出去一部分了,只剩下東路花園還空著。不知蘇道長介意和王公子合住嗎?」
容沖和錦衣公子幾乎同時道:「介意。」
兩人對視,各自冷著臉錯開眼。錦衣公子心裡嘲諷,又比他早一天到,容沖啊容沖,你還真是好運。
錦衣公子正是變裝後的雲中城城主,衛景雲。當初在蓬萊島時,衛景雲原本對趙沉茜勢在必得,卻因容沖誤導,被謝徽轉移走注意力,導致錯過了趙沉茜的下落。衛景雲上岸後,立刻發動所有勢力尋找趙沉茜,昨日,一個堂主來找他,說山陽城一家典當行請他去鑒寶,他看到一枚夜明珠,和城主從海上帶來的極像。
衛景雲查看堂主偷偷錄下來的留影,才一眼就確定這是從蓬萊島出來的東西。再一打聽,得知去典當的是兩個年輕女子,來歷不明,行事神秘,兩人眼睛長得很像,現在山陽城都猜測她們是某個大族的姐妹,或者,某位修道高人的妻妾。
衛景雲聽到堂主複述女子講價的經過,無比確定那就是趙沉茜。只有她,有如此驚人的膽識和能力,敢從虎口奪肉。
因為當年她來雲中城談判時,他們也曾是「琅嬛閣掌柜」。琅嬛閣年年換,而趙沉茜只有一個。
衛景雲立即將雲中城事務安排給親信,自己整理行裝,來山陽城找她。蓬萊島上,趙沉茜明明知道他在,卻依然選擇自己離開,可見她並不希望以福慶公主的名義尋求雲中城的庇佑。如今這個時局,隱姓埋名也不是壞事,衛景雲便也捨棄了城主身份,換一個普通人的身份接近他。
但也不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這個身份必須高貴、俊美、風度翩翩,但不能太強勢,要稍微可憐些,好引起她的憐惜——就像蕭驚鴻那個小兔崽子那樣。衛景雲挑來挑去,挑中了王章。
王章確有其人,只不過三個月前他已經在趕路途中病死了,正好把身份借給衛景雲用。衛景雲用千里馬拉車,一枚千金的疾行符像紙一樣燒,連夜從雲中城趕來山陽城,然後花了一整天做造型,化成王章的樣子,務必無比完美地出現在她面前。
可惜堂主上報的時候並沒有提容沖也來了,要不然,衛景雲絕不會耽誤到今天。衛景雲覺得十分氣悶,如果差得遠也就罷了,但容沖每次都能恰巧比他早一天,幸運得連老天都在偏袒他。
容沖除了運氣好,還有什麼比得過衛景雲?為什麼父親和她都更喜歡容沖呢?衛景雲暗暗掐緊手心,保持著一個世家公子的體面,笑著對趙沉茜說:「王某不習慣和人同住,花園也無妨,王某倒更喜歡清幽些。」
「誰關心你喜不喜歡。」容沖看向趙沉茜,鍥而不捨勸道,「中路和花園沒有隔斷,萬一我不在家,他豈不是隨時可以靠近西路?他看著就不是好東西,還是算了吧。」
衛景雲看出趙沉茜在猶豫,立即說道:「我可沒有興趣拜訪陌生人的住宅,這位道長放心,我不會進中路一步的。實不相瞞,走失的乃是我的妹妹,她一個姑娘家若是被落在江北,這一輩子就毀了。我必須找到她,還要避人耳目,不能驚動士紳舊故,這才找到娘子這裡。還請娘子施以援手,為表誠意,租金娘子可隨便開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