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時候,如果坤寧宮能犯些錯,皇后失德失格,他就能名正言順將心愛的女人扶成正妻了。沒有錯誤,那就製造錯誤。
趙沉茜問:「皇后這些天都待在坤寧宮嗎?」
「是。」宮女說,「奴婢們謹遵殿下之命,謝絕訪客,整日關著坤寧宮的門,衣食都在咱們自己宮裡解決,非必要不出去。娘娘沒個說話的地方,正喊悶呢,殿下若有時間,多陪娘娘說說話吧。」
趙沉茜沒想到上次她不抱希望交待的話,在她脫離夢境後,竟然還在起效。趙沉茜覺得意外,這個夢未免太連續了,她也起了興,很想看看沒有發生媚術案的紹聖年會如何進行,便起身道:「你將宮殿裡里外外都檢查一遍,任何角落都不要放過,我去前面看看母親。」
趙沉茜走向正殿,孟皇后坐在窗口,出神地盯著屋檐上的鳥,聽到趙沉茜進來,道:「你不做你的課業,怎麼來我這裡了?」
趙沉茜揮手屏退侍從,說:「沒什麼可學的,太傅給我安排的都是女德女戒之類的鬼話,不如不學。聽宮女說你這段時間胃口不好,飯吃不了幾口。上次的病好些了嗎?」
「好多了。」孟皇后輕輕嘆氣,看起來依然無精打采的,「反正這宮裡也不需要我這個皇后,病好與不好,沒什麼區別。」
「怎麼沒區別。」趙沉茜坐在孟皇后身邊,按住她的脈,實則用還不熟練的靈氣悄悄檢查孟皇后經脈,確定她體內並無符灰後,才終於鬆了口氣,「你是我的母親,你過得好不好,對我來說意義非凡。」
孟皇后始料不及,愣怔當場。女兒聰慧,有主見,心思重,一看就留著皇族的血,和孟家人一點都不一樣。孟皇后並不是不愛女兒,只是趙沉茜太成熟,孟皇后不習慣和她像尋常母女那樣親密,而趙沉茜也沒有表露過對母愛的依賴。往年她們兩人都是淡淡地問候,哪怕有愛也保持著距離,孟皇后簡直不敢想像,趙沉茜會當面對她說很需要她。
孟皇后抿了下頭髮,彆扭道:「你宮裡缺什麼東西了嗎,怎麼突然說這種話?」
趙沉茜笑了,垂眸看著茶水中年輕的臉龐,低不可聞道:「沒有,我什麼都不缺。我只是怕有些話不說,就再也沒有機會。」
她躺在汴京城外,彈盡糧絕、回天乏術時,心裡最放不下的竟然不是新政也不是權勢,而是沒有和容沖好好告別,沒有認真對母親說一句愛你。在生死關頭走過一遭後,很多她覺得她絕不會做的事突然變得容易,如果死時都在遺憾,那為什麼不趁現在,將心意告訴在意的人?
趙沉茜問了孟皇后一些日常瑣事,順便請教如何打掃庭院、收拾房間。孟皇后很意外趙沉茜居然會好奇這種事,傳授了她許多生活小竅門。當孟皇后說起如何省錢買到新鮮蔬果、如何添置些小東西能少做家務時,孟皇后雙眼晶亮,臉頰紅潤,神態狡黠宛如少女。
趙沉茜第一次發現母親並不是管不了事,她只是不適應宮廷,因為宮裡最是不在乎花銷,不介意繁瑣。孟氏原本和宮廷毫無干係,是一個餡餅不由分說砸中了她,讓她搖身一變成了皇后。
孟氏過往的經驗全沒了用處,無人在意她的內心世界,只會挑剔她不夠典雅,不夠高貴,不像一個皇后。漸漸的,那個活潑愛俏愛偷懶的少女死了,她變得越來越端莊謹慎,也越來越面目模糊。
趙沉茜突然無比痛恨,不是恨皇帝,而是恨她自己。為什麼以前她從沒有好好看一看孟氏,眼裡只有所謂的朝堂大事,然而最後,朝廷沒有她照樣運轉,臣子沒有她照樣上朝,唯有在愛她的人眼裡,她才是獨一無二的趙沉茜。
孟皇后說得正興起,忽然看到趙沉茜低頭。她嚇了一跳,忙問:「怎麼哭了?」
「我沒事。」趙沉茜飛快拂去眼角的淚花,抬眸,依然笑著道,「風吹進了眼睛。」
孟皇后看了眼陽光明媚的窗外,說:「興許起風了,我讓人關窗。」
「不是風,我覺得是坤寧宮灰塵太大了,迷眼睛。」趙沉茜道,「正好趁這個機會,將宮裡好好清掃一遍。」
趙沉茜自作主張定了章程,讓宮女們端了水,仔細擦洗孟氏的寢殿,每條縫都要打開抹一遍。孟皇后一臉無奈,莫非剛才她傳授女兒如何躲懶,導致趙沉茜覺得她是個不愛潔的人,這才興師動眾要替她打掃寢宮?孟皇后嘆氣道:「我宮裡不髒,別麻煩了。」
「不麻煩。」趙沉茜很堅持,她親自站在殿中,指揮宮女們打開一重重紗櫥箱籠。孟皇后就當陪女兒過家家,心裡並不在意,直到宮娥從陳年箱籠里,翻出一個扎布小人。
孟皇后看著布小人上的生辰八字和銀針,嚇得連話都不會說了:「這……這是什麼?」
趙沉茜再一次看到這個熟悉的布人,只想冷笑。她眸如冰湖,宮人們僅是站在殿裡都能感受到冰鋒刺骨,哪還見剛才趙沉茜和孟皇后說話時的耐心溫軟。
宮人們暗暗心驚,大公主一向不好伺候,但以往再生氣也不過是脾氣大些,什麼時候有了這樣驚人的氣勢?這架勢,仿佛給她一柄刀,她能親手將放東西的人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