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沉茜先前不知道他的傷勢是元宓留下的,元宓法術邪門,防不勝防,他竟然連藥都不塗,陪她閒聊了這麼久!趙沉茜立刻道:「你啟動陣法,我去前面通知小桐,我們這就回城,讓蘇昭蜚為你療傷。」
容沖手指一勾,將趙沉茜為他定製的那套衣服抱在懷裡。月落星沉,天光將亮,河道上傳來悠長的搖櫓聲。容沖嗅到衣服上淺淡清冷的沉木香,和她身上的味道一樣。這是容家出事後,他第一次覺得如此安心,容沖放下最後一塊陣石,雙指併攏,點亮傳送陣:「好。」
紹聖十五年兩人走散,煢煢獨行十餘載,終於,他重新找回了她。
此後,他再也不會讓她離開他的世界了。
萬里丹霄,攜手同歸去。
——《鑒心鏡》完。
第97章 海州
剛下過雨, 青色石板路上積著淺淺的水灘,風濕潤而溫柔。士兵披掛整齊,筆直地站在府衙四角, 看似在認真執勤,其實都斜了眼睛,默默看著容將軍穿著一身白衣出門, 抻抻肩膀又拉拉衣角,意氣風發地走到府衙側巷一扇門前, 用他們覺得無比陌生的語氣敲門:「茜茜,你們醒了嗎?」
過了一會,木門從裡面打開, 一位素衣女子站在空濛水色中,問:「有事?」
瞧見美人, 士兵們都不由探過了身子,容沖像背後長眼睛一樣, 不經意回頭, 面無表情掃向後方。巡邏士兵齊刷刷站直, 各個目視前方,威風凜凜, 全神貫注。容沖敲打完那些人後,轉頭面對趙沉茜, 又換上了一臉笑:「沒事沒事,不是說好了今日查帳嗎,我來接你去府衙。如果你沒準備好,先去忙你的事,我在外面等你。」
趙沉茜一言難盡地掃了眼長達十步的路,昨日他們搬來海州城後, 容沖非要說府衙旁邊地段最好、保養最新的宅子空著,讓她們住進來。從這裡到府衙側門只需要十來步,到底哪裡需要人接了?
趙沉茜懶得拆穿他,說:「稍等,我和小桐說一聲。」
容沖拼命點頭:「好,需要我進去幫忙嗎?」
趙沉茜淡淡掃了他一眼,道:「寒舍雜亂,不便待客,有勞將軍在外面等了。」
容沖被拒絕,看表情恨不得衝進去幫她們收拾,失望道:「好吧。你慢慢來,不急,我在外面等你。」
執勤士兵齊齊在心裡嘖了一聲。
好一個不急,希望下次練兵的時候,他也是這麼好說話。
趙沉茜換了身衣服,告訴小桐自己在海州府衙,有事隨時叫她,然後就斂衣出門。容沖一直等在原地,見她出來輕輕一笑,自然而然走到她身邊:「海州衙署和其他地方大差不差,前面是大堂和六曹房,海州為數不多的幾個文官都在這裡,一會我帶你去見。我們日常議事在二堂,也叫後廳,二堂東配院是我在住,西配院是蘇昭蜚,如果我不在二堂,肯定就在演武場。再後面是稅庫、銀局,過了內宅門就是三堂退廳,兩邊是花廳,東花廳有小廚房,離後花園也近,所以目前由我大哥大嫂住,西花廳暫時還空著,被我用來放軍械。」
趙沉茜對府衙再熟悉不過,容沖說著,她就已經在腦海中勾勒出地圖。她邁過門檻,放眼望去重門復道,青磚朱門,黑瓦白牆,顏色素淨卻莊嚴,趙沉茜莫名停下腳步,容沖已邁下台階,見狀回過頭問:「怎麼了?」
趙沉茜掃過明明眼熟卻恍如隔世的衙署,又掃過側身立於雨後重檐下的容沖,一瞬間無法辨別今夕何年。十六歲時容沖拉著她在汴京的大街小巷中奔跑,二十歲時她拖著沉重華服,獨自一人穿過下雪的宮道,去和一群根本不把她放在眼裡的臣子議事。這麼多年她似乎一直在走路,走來走去卻在原地打轉,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何要活得這麼累。直到剛剛她才恍然大悟,原來崇寧那些年好像怎麼都走不完的甬道,都是為了等待這一瞬間的發生。
她已經復活了許久,但步入海州衙署這一刻她才確信,自己重新活了過來。不是作為福慶公主,鎮國將軍府抑或謝府的兒媳,某個男人的妻子,而是趙沉茜。
趙沉茜已經預感到,她的餘生會因為這個瞬間而徹底改變,但命運發生的當下,她只是平靜地走下台階,說:「沒什麼。先去看帳本吧。」
趙沉茜想過海州的財務狀況不太好,但等她拿到帳本,久久說不出話來。容沖坐在桌案對面,看著她一頁頁翻過帳冊,氣勢越來越低,小心翼翼問:「問題嚴重嗎?」
趙沉茜合上帳冊,抬頭,認真問:「這帳是真的嗎?」
容沖遲疑點頭:「是吧……」
趙沉茜淡淡笑了聲,扔下帳本,說:「那問題就更大了。」
容沖虛心地湊過腦袋:「你說,我一一記下,這就讓他們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