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如泛黃的舊紙張,嘩啦啦翻開——
戰鼓聲在耳中炸起,狼煙之中,上黨城門一遍遍被攻城木撞擊,血濺城牆,兒郎們用肉身抵在城門口,漆油木城門卻越來越鬆動。
有人在問:「門要破了啊!謝將軍在哪?在哪啊!」
謝翡在哪?
在城破之前,他就提前同洛陽報信,帶著少數親信,逃了。
謝家書房,謝兆之剛收到消息,怒而將手中密信拍到桌上:「他怎麼如此懦弱!這可是會滅族的大禍!」
謝家族老:「那讓他戰死在上黨?他是族中幾十年來難得的將才,一定要保下來!」
後宅屋中碧紗櫥,鄭嬤嬤抱著窈窈,一遍又一遍地拍撫她的後背。
窈窈這一年十一,她還沒長開,臉頰還帶著點稚嫩,眉眼卻已能看出將來的美好。此刻,她面色蒼白,呢喃:「嬤嬤,城破了,會被……屠城的。」
屠城。
白刀子紅刀子,屋外光影綽約,一個老嫗牢牢拽住孫子的手:「你阿祖死了,你爹也已經死了!你別出去,快躲起來吧!」
孫子跪下磕頭:「姥姥,孫兒不孝。」
遂背著菜刀出去。
老嫗痛不欲生,在外頭嘈雜的聲音之中,拿水井繩掛房梁,搬了個板凳站上去,套上脖子,卻在下一刻,傳來震天的喊殺聲。
少年李繕坐在馬背上,馭馬狂奔,身後繡著「蕭」氏大纛緩緩倒下,換成一面臨時旗幟,上面用炭描了一個歪歪扭扭的「李」字。
范占先身穿布衣,渾身狼狽,他也是城破時,以肉身擋城的一人。他看著城邊胡人的屍體,再看單騎沖入胡軍的李繕。
他身旁,辛植和杜鳴,正在清理胡虜,范占先拉住辛植袖子:「敢問,你們將軍是誰?」
辛植:「李繕!」
——「李繕?」謝家書房中,謝兆之撐著腦袋,「這位是什麼人?」
謝家子侄:「未曾聽聞,當不是河西李氏。不過他救下上黨,此禍便不及家裡,也能保下五叔了。」
彼時謝翡還未坦誠與李繕舊怨,謝兆之自是從未聽聞過李繕名諱,難免輕蔑,道:「寒門?那是守不住上黨的。」
而盧夫人心情歡喜,對王嬤嬤說:「胡人被打退,咱家總歸不必提心弔膽了。天菩薩保佑。」
窈窈在窗外聽到了,鬆口氣,那座城,應該還是有人活下來了。
不是菩薩保佑,是有人救了上黨。
女孩踮踮腳尖,她還不夠高,溫柔的眉眼,望向灰濛濛的天,那邊是北。
而此時,戰鬥終於收歇,驍勇的少年將軍渾身浴血,沉著唇角,漆目中野性瘋狂生長,他拄著長槍,站在城門口。
忽的,似有所感,他轉過身,朝南方極目遠眺。
……
…
枕書一夢,如仙似幻,輾轉回過神,天際擦亮。
窈窈睡了舒服的一覺,只覺自己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但是清醒後,全都忘記了,她也沒多糾結,撐著身體起身。
李繕已經起來了。
他站在榻邊,那裱好的「不與女/男人氣」的作品下,加設了一個長案,上面的檀木纏枝葡萄紋劍架,就放著那柄輕劍,驚鴻。
聽到床上窸窣聲音,他便轉過身,喚人進來,一邊同窈窈說:「怎麼不再睡會兒?」
窈窈瞅了他一眼就沒回他,雖然這個時辰,和她平時起床差不多,但她昨天累了,睡得可比平時要早接近兩個時辰。
真要論,也是因為從天黑後就都在荒唐,才累的。
李繕沒半分自知的,窈窈坐到鏡前,他跟著過去,看新竹以花繒挽起她墨發,給她束了個纈子髻。
窈窈挑了副南海珊瑚石髮簪,耳上垂著紅玉墜,脖頸上戴著松石細金項圈,她一邊穿戴著手釧,一邊透過鏡子,看向李繕。
他就這麼支著下頜,目光不錯地一直看著她。
窈窈:「夫君……沒有別的事做了麼?」
李繕抬了下眉梢,似笑非笑:「你趕我走?我偏愛看我很不情願娶的妻。」
窈窈:「……」
新竹忍不住偷偷笑了下,惹得窈窈面上飛出淡淡粉霞,到底他閒著的時候不多,見她梳妝應當是新鮮,時日多了就好了。
飯畢,李繕指著架子上的驚鴻,問窈窈:「我想借驚鴻,去做一件事。」
窈窈愣了愣。
她雙手斜斜握著驚鴻,遞過去,神色凝重卻不猶豫,道:「請。」
這一天,李繕拿著劍出去了。
新竹還有點好奇:「侯爺拿劍去幹什麼了?」
鄭嬤嬤亦有些許困惑,答道:「許是,侯爺和夫人前頭已經商議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