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不是七星幫。」賀青冥輕輕咳了兩聲,「七星幫的人,不會用這般奇詭的法子,也沒有這樣古怪的迷香。」
「可是如若不是七星幫,那又是什麼人呢?」
「那便……那便不得而知了。」
他雖如此說,心中卻已有了計較,目光也陡然銳利三分。
他微微喘息,體內逃竄的真氣逐漸被他平定。他的身體尚有一絲虛弱,但從面上已找不出任何異樣。
泰山崩於前而不改其色,他這樣的人,便是到了絕地、死地,也決不會輕易在人前露出半分軟弱。即便五內俱焚,身心俱毀,他的神魂也仍如銅鐵澆鑄一般不朽。
柳無咎卻已察覺他的不適,賀青冥見了,只點頭示意,又微微笑了笑。
柳無咎抿了抿嘴,他已懂得賀青冥的意思,卻不願意順從他的想法。
於是他放慢了腳步,他的每一步,都落到了賀青冥身後一步。如此一來,便可時時跟隨,時時照拂。
賀青冥眸中微怔,不過須臾,這一點怔愣又沒入眼角更深的笑意。
柳無咎越來越不愛聽他的話了,不過,他似乎也並不討厭。
溫陽二人卻沒功夫注意他倆,他們已走在了前面,地上已越來越滑,四壁已有滴滴答答的水聲,越往前走,便越覺得此地濕冷,黏人的濕氣里,似還有著森森的鬼氣。
「快來看!」
平地乍起一聲驚詫,又往著愈加空寂的遠方盪開去,仿佛投石問路,盪起水上一層層的波瀾。
溫陽快步走來,差點一腳踩進水裡,卻見這一路再往前,皆是淺淺的一層水面,上有數百塊青石,恰似浮出潭水的蓮葉,蓮葉層層疊疊,盤旋蜿蜒,直沒入一座高聳的蓮台,蓮台上恍若有光,四壁岩畫彩色斑斕,明珠嵌於其中,如群星於暗夜裡泛出微光。
溫陽抬頭一望,前路漫漫,竟已連成一片星河,他不由道:「人道明星熒熒,何日可掇,不料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竟是赤手可摘星辰。」
賀青冥道:「想必不遠便是七星密室。」
柳無咎皺了皺眉,道:「奇怪,若是暗河流經,水面微動,該當是活水,怎麼卻一股腐爛的味道?」
他蹲下身,撥開一處水草,只見石縫之中,竟赫然卡著一小截指骨!
賀青冥臉色一變,當即飛上一處石台,迎著火光一照,四下瞬時大亮!
七零八碎的白骨趴在岸邊,沉於黑水。他們有的斷了手,有的缺了腿,有的半邊身子都已分開兩邊,卻還掙扎著爬向同一個地方,形態雖各不相同,但都十分可怖,似乎能讓人看見他們生前驚懼恐慌的模樣。
賀青冥身形一顫,恍惚之中,仿佛看見百箭穿心過後,斧鉞鉤叉揮下,刀槍劍戟相加,血珠飛濺、血肉飛馳,一群同類自相殘殺。生命在這一刻陷入癲狂,又陡然變得悄無聲息,墮入一片寂滅。然後歲月腐蝕了他們,自然淹沒了他們,皮相皆毀、肉身皆亡,斯人已歿,恩怨盡消,紅粉佳人也好,綠林好漢也罷,都已變作白骨骷髏,只余臉上兩個空空的窟窿,空空地望著一地虛空。
這裡分明是一座地獄,一處墳場!
溫陽幾乎要吐,念及在賀青冥等人面前,又給生生憋了回去。
賀青冥按捺心神,道:「此地甚為詭譎,大家不要妄動。」
柳無咎道:「這些兵器形制……我怎麼從未見過?」
「因為這已是十多年前的形制了。」
蘇京道:「十多年前,江湖上的兵器形制各不相同,所用材料也有高劣之分,當時市面上鐵器流通混亂,一些遊俠只用得上粗製兵器,比武之時,如若對上神兵利器,便是還未動手,便已失利三分。季掌門代理華山事務後,才請藏劍山莊統一度量和鍛造方法,減少成本,提高精製鐵器產量,如今無論門派大小、門楣高低,所用兵器材質均已相差無幾,只不過……」
「只不過,材質雖無不同,匠人手藝卻還有差別。」
蘇京略帶詫異地看了一眼賀青冥,道:「青冥劍主所言甚是,所以季掌門曾經想要進一步和藏劍山莊合作,潛心培養出一批匠人,不過此計終究,終究未能成行。」
賀青冥又道:「因為季掌門去世,八大劍派之中,亦無人支持她這一計劃。」
他語中劍指八大劍派,竟是絲毫情面不留。蘇京登時又驚又怒:「青冥劍主,你——!」
「誒誒誒!」溫陽趕忙抱住她,「消消氣,消消氣,咱們現在可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蘇京頓了頓,似乎十分懊惱,道:「我當時——我當時是投了贊成的!」
賀青冥似乎也有一絲驚訝,蘇京嘆氣,又道:「可是只我一人贊成又有什麼用?崆峒、大重山、玉山都反對此案!青城、雲門自季掌門去世後一心方外,不願多做干涉,阿陽他師兄因病辭行,未能到場……青冥劍主,我一人又有什麼用?」
她道:「武林各派的嫌隙,早已是回天無力了,這些年來江湖風波不斷,魔教東征、普渡和尚、長安亂局……從前還有溫侯,後來有季掌門,現在……現在還能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