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影空懶得搭理這堆骨頭,這裡死了什麼人,他也並不關心。他只在一旁扒拉樹叢,卻忽然見到樹枝上掛著一個亮晶晶的東西,「這是什麼?」
沈耽的臉色變了:「這是她的髮釵。」
顧影空一望,笑了:「原來走的是這條道。」
上官飛鴻道:「看來馮虛子往北邊去了。」
幾人繼續往北前進,走了沒一會,便見到有一串斷斷續續的腳印。雨天泥濘,馮虛子帶著阿蕪,不可能長途奔襲,一路都用輕功,尤其是阿蕪,她不會武功,勢必要在路上留下腳印。柳無咎心下疑惑,還不待他把疑惑說出來,顧影空已道:「沈夫人的腳,比起來尋常女子似乎稍大了些。」
他已近乎輕佻,輕佻而近乎挑釁。沈耽聞言,果然沒有好臉色,道:「她本來就比尋常女子高些。」
「哦?」顧影空意味深長,「你這位夫人倒是有點意思。」
「姓顧的——!」
上官飛鴻攔下二人,又對顧影空道:「這個時候了,你還說笑?」
顧影空冷笑道:「我只是要他小心枕邊人,聽說她在濟海樓的時候,曾和魔教有勾結,焉知此刻不是如此?」
沈耽更怒,然而他一腔怒火又一時不知該往何處發泄,只盯著顧影空。顧影空卻也盯著他:「沈耽,我可是好心提醒你,這個女人不是省油的燈。」
沈耽怒極反笑:「怎麼?顧掌門也懂得女人?江湖都說顧掌門心有所屬,怎麼我今夜見著,顧掌門倒是跟雲館主很熟悉的樣子?」
顧影空道:「師姐是她的救命恩人,我曾奉師姐之命資助她,與她相識,又有什麼不對?」
沈耽冷冷道:「只怕季掌門不過是你的幌子罷了!」
顧影空道:「我華山派的事情,還輪不到你來置喙。」
上官飛鴻道:「行了!」
他這一喝,二人方才止住架勢。上官飛鴻目中鬱郁,他們吵的鬧的,正是他心頭難棄、畢生難捨之人,他又如何不痛不氣?然而強敵當前,他身為長兄,誰都可以發作,只他不能。他幼年雙親盡喪,是姑姑把他們幾個兄妹撫養長大,可惜好景不長,少年的時候,姑姑也去世了,留下來偌大的藏劍山莊和一個雙腿殘疾,另一個又尚且年幼的妹妹。他是別人的倚靠,別人都在他的懷裡喘息,但他一生從未有過喘息的時機。只除了她,也只有她。
沈耽明白自己已經過分,為了自己的妻子,他傷害了另一個失去妻子的人,且這個人不久前還對他好言相向。顧影空低著頭,心裡卻不知道在尋思什麼。
賀青冥卻沒功夫理會他們這群人的恩怨情仇,他道:「痕跡斷了。」
再往北,春意已將盡,林子沒那麼茂密了,遠方已似能聽到江水拍動的聲音,空氣里也多了一絲咸腥。
這一切只意味著一件事,馮虛子再不用被地形限制了,以他的輕功,不要說阿蕪一個小姑娘,就算他再帶著一個大男人,也能飛躍此地。
然而柳無咎只想到一件事:為什麼到了這裡,還是不見其他人?一個阿蕪,值得堂堂風使如此大張旗鼓麼?馮虛子想要什麼,或者說,金烏想要什麼?早在他們入西山之前,便已料到可能會有埋伏,但走了一路,卻不要說埋伏,連個人影也沒見到,難道說是調虎離山?
他能想到的事,賀青冥、顧影空他們也一定能想到,但他們沒有一個人問,也沒有人要回去看看。
那麼只有一種可能,阿蕪也許只是誘餌,而賀青冥他們將計就計,也把自己做了誘餌。
金烏要的,是賀青冥他們,而賀青冥他們,要的也正是金烏。
兩邊如此默契,默契得讓柳無咎感到惱火,他不是什麼仁人義士,也不懂什麼大局為重,他只隱隱感到,賀青冥在鋌而走險。為了見到想見的人,達成想做的事,賀青冥一向決不回頭,哪怕代價是他自己。
正如柳無咎一樣。
柳無咎又覺悲哀,他勸不了賀青冥,正如賀青冥勸不了他。
憤怒也好,悲哀也罷,他都已來不及安放,更不知往何處安放。當下只聽得一道嘯叫,那熟悉的白影又飛快掠過!
那道影子一會東一會西,卻沒有遠去,只在原地打轉。這一次,隨著這道影子而來的,卻是一個陌生的少年聲音:「諸位見諒,請恕金烏招待不周。」
金烏!
魔教教主,金烏。
江湖上都在找的,無論是要投奔他,還是要對付他,但他都一直不見蹤影,而今他終於出現在眾人面前,卻仍然只聞其聲,不見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