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意柳無咎,不願意委屈他。柳無咎愛他,他若要回應,也該是全身心的。
何況柳無咎太年輕了。
也太英俊。
太過年輕,又太過英俊,這意味著他將來會有無數的誘惑。
子午盟的姑娘們不敢再表白,可外面的男男女女呢?他們又不知道柳無咎對賀青冥什麼心思。
一個不會回應,不會主動親近的愛人,實在叫人索然無味。
一天,兩天,柳無咎可以接受,可是長此以往呢?
柳無咎今年才二十歲,才剛剛要及冠!
二十歲,縱使賀青冥自己的二十歲一塌糊塗,他卻也知道,一個二十歲的年輕男人,正是精力充沛的時候,正是對愛人無限渴求的時候。
可若他的愛人,竟對他毫無渴求呢?
賀青冥已快三十歲了,也已快步入末路,他又何苦讓柳無咎得到一個這樣的愛人?
難道他要讓柳無咎失望?
難道他要讓柳無咎失望了,又再離開?
他已走到盡頭,他不願盡頭裡,卻忽地被人背棄。他也不願就連盡頭,也只是給了柳無咎一個不可捉摸的影子。
「無咎……」賀青冥推開他,「我們都先冷一冷吧。」
第183章
二人又變作從前模樣。
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 沒有表白,也沒有親吻,好像這十天已被他們遺忘。
但誰也沒有忘, 誰也不能忍受。好像身處深淵, 卻被烈火炙烤, 叫人騎虎難下,進退維谷。
新日卻越發燦爛了,早晚都擺出個笑臉, 又無憂無慮,該是時候來就來, 該是時候走, 也毫不猶豫就走。那樣光彩照人,任誰也無從逃遁, 把人們藏在心底的愁思都蒸熟了、煮爛了, 升騰起來滾滾的熱氣, 熏得人心發慌、腳踉蹌。
人心如海,海上卻從未風平浪靜。
黃娥等人收拾屋子的時候, 把賀青冥的焦尾琴搬了出來, 賀星闌見了,纏著他,要他彈一曲,賀青冥笑道:「你不是不愛聽琴麼?」
賀星闌有意無意地瞥了眼柳無咎, 道:「我想聽父親彈琴。」
孩子央求他,賀青冥自然不會拒絕。可他也不會想到,賀星闌又在炫耀。
他好像非要爭一爭,非要把柳無咎比下去,好像若非如此, 他就要被柳無咎取而代之。
這種細微的較量,賀青冥是不會知道的,就像住在高處的人,不會知道為什麼底下的人家要為著車馬喧囂苦惱。
賀青冥一撥琴弦,卻是一首《風雨》。
「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賀青冥臉色一變,換了一首曲子。
卻是《摽有梅》。
賀青冥心已亂。
忽地一聲響動,琴弦已變得嘶啞了。
「怎麼了?」一群人面面相覷,都不明白賀青冥。
「這把琴擱置太久,已難鳴了。」柳無咎忽地坐到他身邊。
賀青冥道:「你做什麼?」他已緊繃,已忍不住戒備。
柳無咎道:「所有琴聲皆為心聲,你的琴弦繃得太緊了。」
他執過賀青冥的手。
「試一試麼?」他輕輕地握,在賀青冥耳邊這樣輕輕地說。
賀青冥心中忽地湧起一種十分奇妙的情緒。他記得很久以前,他也是這樣握著柳無咎的手,教他彈琴。
而今柳無咎卻已握著他的手,也可以教他彈琴了。
恍惚不知今夕何夕。
賀青冥聽到自己說「好」。
他也聽到了琴聲,還有柳無咎輕輕哼著的歌聲。
「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
「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鳳求凰,好一個鳳求凰!
黃娥、洛十三等人臉色各異,可謂一時開了染色坊,精彩紛呈。
賀星闌更是臉色已僵!
那麼多人,那麼多張形形色色的臉,賀青冥卻已看不見他們了。
賀青冥只看見一個人的臉,柳無咎的臉。
柳無咎已漸變作青年模樣了。他雙目如電,輪廓亦似閃電分明,神魂冷峻,色若拂曉刀割,是極北飄飛的胭脂雪,也是天邊流馳的長虹星,渾然不是世中人。不過,有那麼一刻,天上星也沒入過萬家煙火。
哪一刻呢?
賀青冥搖了搖頭,眼前卻已無柳無咎,只有一輪孤零零的夕陽。
原來筵席已散,他已盯著夕陽瞧了很久。
太陽一步步西沉。
人都走了,太陽也走了,他卻還是一動也不動,仍只痴痴望著。
賀青冥忽地想:太陽總是一個人,會寂寞麼?若是太陽也同月亮一樣有星星作伴,又還會寂寞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