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嶸也沒捨得拒絕他,頷首道:「去玩吧,叫上你母親一起。」
「我知道,母親也喜歡玩摔炮,」李克說完,又與沈臨毓道,「表叔父,我去玩了。」
眼神里全是歡喜,但禮數依舊周全,直到走出內殿、才能從那愈來愈快的腳步聲里聽出小少年的迫不及待來。
沈臨毓舒然笑了下。
小孩兒天真,出生前是萬眾期待的皇太子的嫡長子,出生後卻和他的父母一起被關在舒華宮裡,一步都沒有邁出去過。
他跟著父親開蒙念書,但他的「見識」很多時候又只止於聽。
舒華宮偏僻得連每年皇城廣場上的煙花都看不真切,李克只玩過摔炮,也信了他那出身鐘鳴鼎食之家的母親喜歡摔炮。
說穿了,其實是前兩年李克還小,怕他不謹慎受傷,母親陪著一道玩。
沈臨毓又看李嶸。
李嶸比他年長十五歲,過而立不久,但九年的幽禁時光叫他早生華髮,看起來更像是不惑之年。
永慶二十四年末,先皇后崩了。
永慶帝與李嶸都很是悲痛,身為太子的李嶸守孝一年,那期間白日做完聖上交代的事,晚上多在鳳宮抄經祈福。
出了孝期後,差不多又過小半年。
二十六年的暮春,太子妃有了身孕。
皇太孫的到來一掃陰霾,不說李嶸自己,永慶帝都欣喜不已。
永慶帝的確有很多很多兒子,排前頭的幾個兒子年紀差距不大,也都成了親,甚至還有生下皇長孫的,但太子妃有孕,若生下麟兒,與其他孫兒還是不同的。
只是,狂風暴雨匆匆而至。
巫蠱案發生了。
李嶸自辯,大雨之中,被罰得在御書房外跪了整整一夜,濕寒入體,那日起腿腳就不太好了。
定罪後,身懷六甲的廢太子妃堅決陪伴著同入舒華宮,但這一胎期間大起大落,寒冬臘月里早產臨盆。
李嶸急著要請御醫,但舒華宮哪裡能隨便請人?
巫蠱案血流成河,那年的冬天冷得嚇人,永慶帝暴怒還未消散,守門的侍衛輕易不敢為了舒華宮的事去觸霉頭。
李嶸在雪地里跪了大半天,才有心軟的侍衛試著往上頭遞了些消息。
等太醫來了,管了生孩子的急,就顧不上李嶸的腿,讓本就有問題的雙腿雪上加霜。
自那年後,一到冬日,尤其是濕寒之時,腿腳定然不好。
也就是李嶸自己不介懷。
他一個廢太子,不用見人,不用走動,只要殿內夠暖和,躺著就躺著了。
還是承平長公主看不過眼,萬般心疼這侄兒,借著給剛出生的孩子送襁褓的名義,一併塞了張極其厚實保暖的織金被子,這一蓋就是這麼多年。
因此,沈臨毓送李克的那袋摔炮,除了是年禮外、也是生辰禮。
用他的話說,噼里啪啦一頓響,去晦氣。
至於本該給的壓歲銀錢,沈臨毓直接給李嶸。
早幾年李嶸是不願意收的,沈臨毓說,一把銀錁子而已,不能叫他失了做表叔父的樂趣,李嶸哭笑不得只得隨他。
這些年下來,倒是給李克存了小半匣子的錁子。
許公公把酒溫了,菜也熱過,進來擺桌。
閉著的窗戶外頭傳來摔炮的響聲,李嶸豎耳聽了會兒,這大概就是一年裡,冷清的舒華宮最有生氣的時候了。
沒有讓許公公在邊上伺候,沈臨毓給李嶸倒了酒,兄弟兩人先碰了一盞。
起先的話題皆中規中矩,問永慶帝身體,問從前關係親近之人的狀況,曉得故人一切都好,李嶸放心許多。
「前幾個月,我去探望了高邈老大人,」沈臨毓抿著酒,道,「他老人家年事高了,精神頭兒倒是不比你差。」
李嶸樂得笑了起來:「怎麼想到跑那麼遠?」
「有些事情與他請教,」沈臨毓沒有直說科舉舞弊的事,但還是給李嶸透了些消息,「金太師曾有一女嫁給了他的學生馮正彬,大哥還有印象嗎?」
李嶸與金太師有師生恩情,自是記得:「我記得,她是出事時傷心過度走的,腹中還有胎兒。」
「是馮正彬殺妻。」沈臨毓道。
李嶸愕然睜大了眼睛,一時懷疑自己聽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