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餡,」阿薇說著,把剛包好的一個遞給沈臨毓,「就年前王爺過來那回,我也給我母親和陸致包春卷,陸致喜歡吃炸好的,我倒是偏愛這沒有炸的。」
沈臨毓接了過來。
他記得阿薇說的那次,他來說長公主年節里想來用飯的事。
來得正巧,余姑娘給他也分了一盤。
沒有炸的春卷吃起來口感截然不同,更糯,少了油味,能吃出麵皮的香。
沈臨毓兩口咬了,視線落在阿薇包春卷的手上。
他知道,很清楚地知道,這也是添籌子。
余姑娘曉得瞞不過,也曉得無憑無證之下優勢在她,所以她沒有支支吾吾躲躲藏藏。
不吐露任何與岑睦下落有關的事,但添籌子,以這春卷說舊事,想要得一個一邊倒的成果。
揚長避短,便是如此。
誰都一樣。
沈臨毓的目光挪到了自己的手上。
嘴角一彎,自嘲的笑一閃而過,他也一樣。
他不也是為了長兄才接了鎮撫司衙門?
他還能夠乾淨,只是因為他是郡王,是鎮撫司指揮使,他的聲音能直達天聽,他能夠自己判斷永慶帝的心偏向了何處。
這是他的優勢,他也是仗著他的優勢做事,永慶帝愛聽什麼、不愛聽什麼,不在意什麼、最忌諱什麼。
可饒是他,也有心有餘而力不足的時候。
余姑娘說得對。
雷霆雨露,皆是皇恩。
沈臨毓多少能看到天色如何,其他人很多時候、只有落到了腦袋上,才知道那是雷霆還是雨露。
他坐鎮鎮撫司,經手的多是朝廷官員的案子,但也不是不知道民間疾苦。
底下州府遞上來的案卷里,經常會有一些匪夷所思的狀況,明明看起來有很好的處置方式,卻選了條魚死網破的路,叫人噓唏不已。
是他們癲嗎?
不見得。
更多的是那條好路子坎坷難行、甚至走不通。
余姑娘大抵就是如此吧……
是從前的經歷,沒有讓她看到公平。
能把她母親好好的一個人逼出癔症來,得是多麼大的委屈和苦痛?
就像是經歷過饑荒的人,一生怕斷糧,所以,能把骰子握在手裡的時候他們絕對不會鬆手。
余姑娘早前就直言過,為了扳倒岑太保,她什麼手段都會用。
接近岑睦,套話、甚至……
都是添磚加瓦的籌子,因為下決斷的是永慶帝,籌子不夠,前功盡棄。
所有皮子都包好了,阿薇端著盤著進廚房。
裡頭人多,廚子們已經慢慢開始忙碌起來了。
沈臨毓沒有進去,以免擠著廚子們做活,他就坐在石凳上,透過窗戶往裡看。
油鍋熱了,春卷下鍋噼里啪啦一陣響。
沈臨毓一瞬不瞬看著,復又問自己:易地而處,會如何?
今時今日,若是面對著巫蠱案,在說服永慶帝的時候,他會做到哪一步?
會不會把一個必死無疑的人扔到權衡上去當籌子?
春日暖陽下,沈臨毓想起了從前。
他小時候貪玩,央著李嶸去踏青,兩人誰也沒有帶,穿著最樸素的衣裳去了山上賞春。
他玩累了趴在李嶸背上打瞌睡,有熱情的漢子打招呼。
沈臨毓睜開眼睛時,就聽見那人哈哈大笑。
「你們父子兩個可真親!」
沈臨毓迷迷糊糊的,沒有反應過來。
下山後,李嶸笑話他:「你成我兒子了,好像也不是不行,我勉強還是能生出這麼大的兒子來的。」
那年的沈臨毓也呆,下意識問:「那等你真的有了兒子,是不是就是孫子了?」
李嶸笑得險些把他摔地上去。
之後幾年,李嶸私底下拿這番對話取笑沈臨毓。
太子妃懷孕時,李嶸也感嘆,還好還好,沒有和沈臨毓再差個輩出來,不然真成了祖孫三代了。
而這一番打趣,似乎是李嶸和他說過的最後一段笑話了。
不久後,巫蠱案發,李克出生在舒華宮裡,沒有踏出過一步。
沈臨毓的年紀扮不了李克的父親,但他從小到大、感受過的「父愛」,一方來自於沈之齊,駙馬對他視如己出,另一方來自於李嶸,長兄如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