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命的綻放,不要命的燃燒。
桑氏的身旁,陸駿愕然看著陸念。
他見過陸念真的發病,也見過她拿瘋病當由頭砸了秋碧園,但這一次,他直覺狀況與之前的都不同。
瘋得厲害,瘋得想要和什麼同歸於盡。
「你……」陸駿下意識上前了一步。
桑氏趕緊去拽他。
這一次,素來不堅定的陸駿卻躲開了一下。
「你要殺誰?殺誰?!」
他顫著出聲,聲音越來越重。
「都說你在蜀地過得糟心至極,行,余家都是你仇人!可他們都死了!死了你明白嗎?除了阿薇,這裡沒有其他姓余的了!」
「你把岑氏當仇人,你恨她恨了三十年,但你殺了她,親手殺的!」
「手刃仇人,你等了三十年,你怎麼能忘了呢?」
陸駿沖陸念大喊著,他是怕的,怕她揮劍傷人,更怕她一劍傷己。
陸念的身子晃了一下,她定定看著眼前說話的人,喃喃著問:「都死了?我沒有仇人了?」
「都死了!你沒有仇人了!」陸駿說完,見陸念失魂落魄、彷徨無措,一時間心頭升騰起一絲難以言喻的惶恐,他一個激靈,脫口道,「你恨我!你說過你恨我!
你那麼恨我,你怎麼能放過我?
你罵我打我踢我,怎麼樣都行,你別這個樣子、別這個樣子。
大姐,我求求你把劍放開好不好?
我求求你了……」
涕淚直下,陸駿蹲下身去,哭得不能自已。
幾個月間,他的認知是崩塌的,他的周圍七零八落。
阿薇說他從未認識過大姐,也從未認識過岑氏,可陸駿想,他其實更沒有認識過自己。
他的人生就像是一座高樓,外表看起來華美,實則裡頭滿是灰塵和蛛網。
就是這樣一座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樓,也要塌了。
窗欞跌落、瓦片碎裂,沒有完全坍倒下去,只是還有幾根頂樑柱在支撐著。
大姐是他的頂樑柱。
大姐要是瘋得再也清醒不過來了,甚至被劍所傷……
這搖搖欲墜的高樓就是徹底的廢墟。
陸駿不想那樣。
他害怕失去,此時此刻,打心眼裡害怕。
「你罵我吧,什麼難聽罵什麼。」
「要麼像小時候那樣打我,我不跑也不動,你打到高興為止。」
「是我不好,我最不好!你恨我怨我,你拿我撒氣啊,你別拿你自己撒氣!」
「你一個生氣就不憋著的人,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了……」
「你沒有撒氣桶,你找我啊!我給你出氣,只求你把劍放下來。」
陸駿哭得厲害,一面抽氣一面說話,口齒時清晰時模糊,卻是一遍遍求著、求著陸念先把劍放下來。
陸念垂著眼看他,眼中光芒時亮時暗。
沒有人知道她到底有沒有聽進去陸駿後面反覆說著的話,只瞧見她的嘴唇動著,不曉得念叨著什麼。
良久,她的胳膊鬆了勁,平舉著長劍的手一點點垂落下來。
阿薇淚眼模糊,卻一直緊緊盯著她,看準時機撲上去,連胳膊帶人一把抱住。
聞嬤嬤也跟著上前,把劍從陸念手中抽了出來。
陸念沒有掙扎,也沒有堅持拿劍,她只是一遍又一遍重複著自己的話。
輕而又輕,輕得只有阿薇聽見。
重又極重,重得阿薇的心溢血。
「我沒有仇人了。」
「我也沒有女兒了……」
阿薇抱著陸念,撐著她回房去。
她不敢讓聞嬤嬤把陸念抱回去,怕陸念又掙扎失控。
兩人攙扶著進了正屋,陸念卻不肯再動一步。
她的視線直直落在了牆邊那張供桌上。
香燃了一半,煙搖搖擺擺,擺放的瓜果點心新鮮極了,那隻白色瓷罐擦得發亮。
陸念輕輕掙了一下。
阿薇下意識地收緊了胳膊,而後,她聽見了陸念的聲音。
不癲、不瘋。
「我想看看她,我想抱抱她。」
阿薇用力閉了閉眼,鬆開了手。
陸念慢慢走到牆邊,伸出雙手捧起瓷罐,一點一點收緊了,抱在胸前。
她蹲了下去,身子後仰,縮在供桌之下、背靠著牆,眼淚一滴一滴落下,而後成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