嘲弄、諷刺、坦然。
「您覺得是什麼?」她問。
定西侯閉上了眼,健碩的身體繃得很緊。
阿薇體弱多病,全靠高人賜法才鎮住了命格,換今日康健。
天下之下,自然會有不世出的高人,因此定西侯從未起過疑心。
可此時細想下去,後天的、十幾歲才得來的健康體魄和從小到大的活蹦亂跳,多少還是會有些區別的吧……
他見到的、接觸到的外孫女,殺雞麻利,做事大膽,舉得起廚刀、晃得動鐵鍋。
別的都好說,但那份大膽直接的行動能力,就不像是自小被拘束在莊子上的病弱女童能有的。
孩子活潑,受病體連累,會被迫小心。
就像是久娘。
定西侯和久娘的接觸很少,但足夠他看出來,久娘是個慢性子的女子。
她自然也是開朗愛笑的,會被柳娘子和許富德逗得笑眼彎彎,但她又很安靜,她不敢風風火火。
隨著幾個深呼吸,一個答案在定西侯心中成型。
他不敢相信。
他只是湊近了些,銳利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阿薇,看她的眼睛眉毛鼻子嘴唇,迫切想要從她的五官里找到一點「熟悉」。
好像眉眼裡有那麼一點,又好像沒有。
他吃不準是不是自己心態作祟,以至沒法分辨清楚。
是啊,他從未懷疑過。
誰會懷疑呢?
五官沒有那麼相似,那是女兒像爹。
沒有哪個當母親的會認錯含辛茹苦養大的孩子,更何況阿薇那舉止語態,陰陽怪氣起來和阿念一模一樣。
那份親昵、關心和照顧,也是真真切切的證明。
可定西侯又像是被阿薇口中的「瘡」給牽扯了心神,想要刮開來分辨清楚。
「我,」定西侯仰頭閉目,深深吸氣,又睜眼道,「我能打開瓷罐看一眼嗎?」
阿薇不置可否,只是轉身走了出去,把屋子留給了定西侯。
定西侯顫著手把瓷罐抱了下來。
他的心跳得很快。
哪怕年輕時頭一次上陣,他都沒有那麼不安和緊張過。
咬著牙關,他終於還是打開了蓋子。
罐口不大,卻也足以讓他看清裡頭裝的東西。
是灰。
最頂上有一朵絹花,嫣紅卻染了灰,看起來蒙蒙的。
絹花邊上,那些灰里有些小塊的碎物。
定西侯帶兵多年,豈會看不懂這一罐的灰是什麼,他倒吸了一口氣,匆匆又把蓋子蓋上。
胸口急促起伏間,眼睛模糊了,眼淚湧出來,再也收不住。
他不想去問那活生生的阿薇是誰。
他只知道,他曾經的疑問有了答案——會變成這幅樣子,阿念在蜀地到底受了多少罪。
這個罪,錐心刺骨,痛徹心扉。
第130章 我也叫阿薇,金殊薇(兩更合一求月票)
定西侯的手死死摁在瓷罐上。
只有如此發力,才能控制住十根手指的顫抖。
脖頸後仰,他想藉此把眼淚都逼回去,又恍然想起自己的手勁不小,忙趕緊鬆開。
怕這瓷罐吃不住他的力氣。
阿薇才多大啊……
走的時候,滿打滿算也一定比現在活著的阿薇小。
那么小的孩子,化作了那么小的一罐灰。
定西侯不再敢用力了,只小心翼翼地撫著罐子,拼命調整好自己的情緒,雙手捧著把瓷罐放回供桌上。
而後,他在椅子上坐下,一遍一遍告訴自己冷靜下來。
現在的他,情緒大於理智。
無論稍後要問什麼、聽什麼,首先不能丟的是理智,那樣才不會說錯話、做錯事。
小廚房裡。
阿薇正和面。
龍眼酥好吃,做法說起來不難,但成品什麼樣、還得看功夫。
酥皮要薄、層次要多,靠得全是手藝。
因著余如薇最喜歡這個,平日供奉點心時也就常擺,回京後,她們或是採買、或是交由大廚房,只逢年過節時阿薇會親手做,但前兩年在蜀地莊子上,阿薇是認認真真學過、練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