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寫那麼一封虛假的「求救信」,能花費兩年時間從蜀地回到京城,阿念憑著的就是那一口氣。
而一直陪著她、支撐著她的是阿薇。
阿薇看著定西侯,繼續往下說。
「您可能不知道吧,我的兩位母親是閨中好友,您的女兒在京中時享有惡名,她只有那麼一位好友。」
「往中州赴任後,我母親曾帶我去蜀地探望過。」
「遠嫁蜀地這麼多年,從始至終,去余家探望過的只有我母親。」
「兩年多前,我到莊子上時,她們母女的狀況就很不好了。」
「母親是神智混沌、癔症嚴重,她對很多事情的真假界限是模糊的。」
「阿薇姐姐是沉疴難治,那日是她回光反照,她不住地跟我說,她放不下她母親,母親這些年為了給她報仇太苦了。」
「可就是那麼渾渾噩噩的一個人,哪怕時隔數年,哪怕我不再是她曾經見過的小孩兒,她還是認出了我,認出了我是金家阿薇。」
說話間,阿薇眼眶又紅了。
她抿著唇緩了緩,道:「您別看她如今還是犯病,但比那時候強太多了,彼時那境地她都挺過來了,現在也一樣可以。」
定西侯連連應聲,一時間,好像除了附和阿念能好起來,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屋子裡又安靜了下來。
定西侯那三番四次翻滾巨浪的心緒又緩和了些,而後,他忽然又想起了一事。
阿薇是金家孤女。
救她的嬤嬤是她姑母安排的。
她的姑母是馮正彬的妻子。
如此一來,所有的疑惑在瞬間有了答案。
難怪馮正彬喝了果茶後會吐,他不是嫌棄味道,他就是心虛、就是怕!
難怪阿薇會請郡王開金夫人的棺,金夫人的死因對她來說太重要了。
難怪……
「所以,」定西侯的聲音顫了下,音量壓得格外低,「馮正彬的死……」
阿薇直直看著他的眼睛,問:「您要告發我嗎?」
定西侯呼吸一緊,趕忙擺手,一遍遍重複著:「不、不是……」
裡頭那個大的,手上沾滿了血。
眼前這個小的,也沒有好到哪裡去。
能相互攙扶著走到今日,她們在復仇一事上又如何會有分歧?
可定西侯又怎麼可能去告發?
「你放心,」定西侯坐直了身體,承諾著,「我不會說,什麼都不會說。」
馮正彬的死因,阿薇的真實身份,他都會爛在肚子裡。
他們定西侯府和馮家沒有瓜葛,阿薇就是他的親外孫女!
說話間,聞嬤嬤從寢間裡探出半側身子:「姑夫人醒了。」
阿薇趕忙起身進去。
定西侯跟在後頭,見陸念坐在床上,他忙喚道:「阿念。」
陸念抬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冷冷淡淡的,一副不願意搭理他的樣子。
定西侯倒是想和她說很多,但顧忌她的身體和情緒,還是都咽了下去。
阿薇在床邊坐下,握住了陸念的手,確定她手溫不涼也不燙,心放下不少。
「比我猜想的醒得早。」她笑盈盈道。
陸念道:「睡不沉,一直在做夢,但我感覺精神多了。」
「您就是先前繃太緊了,」阿薇溫聲道,「和做宴席似的,起先擔心採買不到好肉好菜,後來擔心灶旺不旺,怕客人少了、餘量多,更怕客人多了不夠吃,好不容易上桌了,又想客人吃不吃得慣,等席散了、都收拾好了,一下子鬆懈下來,渾身骨頭痛。」
陸念笑了起來。
阿薇又道:「龍眼酥做好了,現在吃嗎?」
「吃吧,」陸念應著,「怪餓的。」
聞言,聞嬤嬤便要去中屋取。
定西侯先回了神,三步並兩步、趕在前頭去了,捧起碟子又回來,討好地送到陸念面前。
陸念拿了一塊,定西侯不由鬆了一口氣。
龍眼酥的酥皮容易掉,為免吃到床上,他還用那碟子在底下接著。
陸念一連吃了三塊,才又接過茶盞漱了漱口。
阿薇這才與她說了後頭的安排:「先去莊子上住幾日,再搬到西街附近住。」
陸念沒有反對,只道:「那明日一早先去祠堂吧,我好好給我母親上個香。」
事情就這般定下來了。
夜色垂下來,春暉園一切如常,仿佛陸念就沒有發過病。
桑氏和柳娘子都來問了聲,確定陸念應當無礙後,暫且也都放下了心。
陸駿輾轉反側到天亮,定西侯更是一夜無眠。
待天明後,陸念和阿薇一道去了祠堂。
她仔仔細細擦拭了白氏靈牌,又奉了香火,她沉默地站在靈前,一句話都沒有說。
半晌後,陸念抬了抬眉梢,倏然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