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臨毓從御書房退出來,站在廊下徐徐吐了口氣。
今兒拿母親扯了兩回大旗,心中微微有些慚愧。
回去時給她捎一份廣客來的點心吧……
是了。
得先去取點心。
前兩日請余姑娘備了,就是今日。
沈臨毓早就拿定了主意、用那份結案的文書向永慶帝討這恩典。
廣客來中,阿薇在做荷花酥。
不難,略費功夫,在炎炎夏日、荷花綻放之前,先嘗個新鮮。
沈臨毓到時,正是酥胚入油,花瓣綻開。
「勞煩余姑娘了,」他一邊看著,一邊自顧自說,「食盒我帶來了,之後就裝在裡頭。」
「並非廣客來的食盒不好,而是宮裡慣常細緻,尤其是其中一盒要送去舒華宮。」
「是我大哥幽禁的宮室,他那裡特別嚴苛。」
「我和他關係很好。」
阿薇輕撥著荷花酥,抬眸看了他一眼。
廢太子李嶸,巫蠱案的中心。
至於這個關係好……
她覺得沈臨毓意有所指:「是嗎?」
沈臨毓應了聲,點到為止。
余姑娘防心重,過猶不及,還是得徐徐圖之。
下午時,沈臨毓提著食盒進宮。
明明是夏日,走到舒華宮附近時,還是陰沉沉的。
許公公對沈臨毓的到來頗為意外:「您……」
「得了聖上恩典了,」沈臨毓笑著下,「我來看看大哥大嫂與克兒。」
許公公忙迎他進去。
李克正在背書,聽見聲音,嘴巴沒有停,身子卻是半側過來,長著脖子往窗外看,一雙眼睛燦然如星。
李嶸失笑地搖了搖頭:「一會兒再背吧。」
李克喜笑顏開,立刻跑出去,連聲喚著「表叔父」。
沈臨毓把食盒交給許公公,一面把李克抱起來,一面道:「分一分,給大哥也嘗嘗。」
許公公打開食盒看了眼,誇了聲「精緻」,又笑道:「殿下不愛吃點心。」
「今日一定叫他吃。」沈臨毓說著。
許公公笑著準備去了。
李嶸見沈臨毓抱著李克進來,哭笑不得:「多大的人了,你別慣著他。」
「趁著能抱得動的時候多抱抱。」沈臨毓道。
畢竟,李克自打出生起,抱過他的人屈指可數,原本明明是最矜貴不已的。
問了幾句李克功課,他被他母親領了出去。
李嶸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不解地看著他:「怎麼這時候過來了?舒華宮雖見不到外人,但也算吃喝不愁,你別總為了這點事叫父皇不高興。」
沈臨毓抿了下唇:「岑文淵倒了。」
李嶸一愣。
「沒有用巫蠱的由頭,而是拿了他永慶二十九年謀劃了科舉舞弊的錯處,今年他想故技重施,被攔住了,」沈臨毓直直看著他,「我去抄的家,他承認了當年對金太師落井下石,也說周少傅最無辜、最好翻案。
我查了周少傅的案卷,翻巫蠱案時,他的冤屈是一道佐證。」
李嶸的臉色愈發難看了些,他壓低了聲音,卻無法壓住所有的怒氣:「我次次跟你說,別碰!別碰!碰不得!父皇他……你難道想……」
沈臨毓打斷了李嶸的話,道:「章振禮、就是安國公那個侄兒,他似乎極其擅長書道,我會想辦法試試他,看他是不是當真行草楷無所不通,是不是能力寫出以假亂真的金體。」
李嶸繃緊的身體仿佛脫力一般,長嘆一聲:「臨毓,你要聽勸。」
沈臨毓笑了下:「我也在勸你,不要勸我放棄翻案。」
李嶸無力地搖了搖頭。
「大哥,想我走得快些、穩些,就多告訴我一些內情,」沈臨毓勸說著,「我自己查出來的,總比你知道的少,也慢。」
李嶸沉默。
沈臨毓知道沒有那麼容易就說通他,也沒有一味進攻。
「金太師有一個小孫女,你還有印象嗎?最小的那一個。」他問。
或許是這個問題沒有前面的話題那麼尖銳,李嶸緩了緩情緒,回憶了下,道:「記得的,很可愛的小丫頭,太師極其喜愛她。說來,你小時候也見過。」
這下輪到沈臨毓詫異了:「我見過?我完全不記得了。」
「不記得也不稀奇,」李嶸嘆了聲,「你那時也就五六歲吧?還是更小一些?太久了,記不得那麼真切。」
沈臨毓的喉頭滾了下,慢聲道:「她叫什麼名字?」
李嶸道:「她小名阿薇,金殊薇。」
咚。
咚。
沈臨毓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
一時間,他不知道應該怎樣形容自己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