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振禮還不知道沈臨毓來了,正和下屬們積極說著案子。
沈臨毓站在院子裡,角度關係,他看不到章振禮,卻能聽見他的聲音。
「這案子不止在江寧,甚至整個江南都議論紛紛,遞上來、打回去,遞上來、打回去,沒完沒了。」
「大理寺核准地方案件,不是讓我們看著不對打回去就算了,要把事情解決!」
「你說江寧府自己查案子沒查明白,他們當地世族鄉紳也還在鬧,我們管不了當地刑名,那就讓能管的去。」
「御史巡按,不夠就請聖上點派欽差,地方上官官民民那點事、地方上解決不了,那就京里去人解決。」
「剛剛許大人說的就很對,這事情……」
「諸位還記得前些年徽州府那案子嗎?當時我們……」
沈臨毓靠著牆邊。
陽光被長廊頂擋住,避光處沒有那麼熱。
他也不著急,閉目養神似的,一面等,一面聽章振禮的侃侃而談。
不管章少卿在巫蠱案中扮演了什麼角色,他作為朝堂官員、日常政務上還是很上心積極的,強硬起來,一眾比他年長許多的老臣都只有聽著的份。
裡頭,章振禮一個人又說了一刻鐘,這才把事情敲定了,放鬆下來飲了一口茶。
沈臨毓慢悠悠走到門邊,拱手道:「各位大人辛苦。」
章振禮在一眾問安聲中抬起頭,對上了沈臨毓的視線,眼中防備一閃收起,客客氣氣喚了聲「王爺」。
沈臨毓請他借一步說話。
章振禮從裡頭出來,道:「若是為了書道會的事,家中管事上午就整理好送去長公主府了。」
「是另有一事請教章大人,」沈臨毓道,「衙門裡人多,找個無人打攪的地方說吧。」
一來一去,兩人各有心思,最後還是定的廣客來。
理由也是簡單:大中午的,總不能餓了肚子。
依舊是昨晚上那間後院的小屋子。
沈臨毓笑著與阿薇道:「等下還要回衙門,也吃不得酒,簡單些就好。」
阿薇應了聲「好」。
桌上,章振禮昨晚寫的字也已經收起來了。
陸念上下打量了他兩眼,嗤笑了聲:「如果那就是章大人的能耐,嘖……國公夫人還真是,夸自家人誇得厲害了。
也不奇怪,國公夫人是位好母親,母親眼中,兒女做什麼都是最棒的。
她對庶女那般好,對侄兒自然也是如此。
這事不能怪到章大人頭上,是我因一位良母的愛子之心而有了過高的期待。」
章振禮險些氣笑了。
千步廊一路過來,少不得出些汗,人也燥熱。
他定定看著陸念,壓著脾氣,道:「讓夫人見笑了。」
陸念撫掌,哈哈笑了聲,抬腳走了,留給章振禮一個囂張的背影。
章振禮一口氣下不去又上不來,著實堵得慌,閉著眼按著眉心緩了緩,聽到沈臨毓走進來的腳步聲才又舒展開來,恢復如常。
「王爺想說的是什麼事?」他問。
沈臨毓道:「想請章大人仔細看看馮正彬的那份遺書。」
章振禮一下子沒有領會:「那案子……」
「馮正彬的死一併被歸為了科舉舞弊案,這其中有聖上的考量,」沈臨毓清了清嗓子,「但我們做臣子的,能弄清楚的地方還是再多費些心,說不準哪天聖上突然問起來了。
此前確實也沒有多少新的方向,得知章大人擅長書道後,我才有個這個念頭。
章大人多年練習,想來是練過金體,馮正彬的那手字和他的遺書,寫得到底如何,我想還是讓章大人這樣的內行人看看。」
章振禮的呼吸一緊。
今早送去長公主府的那些字,行草楷各色都有,是他自己的參悟,並沒選擇臨摹的大家字體,更不會有金體。
本以為,書道會開始時,長公主或許會讓他在相國寺中當場書寫,卻也不一定會點金體來刺激聖上,但章振禮著實沒想到,沈臨毓今兒就等著他了。
偏偏還是這麼的名正言順。
沈臨毓取出那封遺書,展開推到章振禮面前,另一邊,又攤開了抄寫到一半的經文。
「還有這一份,」沈臨毓道,「從馮家抄出來的,多年以前馮正彬用金體寫的文章。」
一溜兒排列在面前,章振禮不看也得看。
他畢竟是行家,對金太師的字體又格外熟悉,一眼看去就能看出差異來。
「馮正彬的功夫不到家,」章振禮斟酌著用詞,「金體不好寫,他能寫成這樣也能得個中游。
早年間寫得更好些,經文反倒是退步了,想來這幾年中他很少用。
遺書……」
章振禮沉默了陣。
去年,他就看過這份遺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