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薇姑娘很會掩藏自己的情緒,但沈臨毓還是從那片淡然中察覺到了幾分懷念與感慨。
想來也是。
人都是戀家的。
何況是阿薇姑娘這樣、為了給家人平反而拼勁全力的人。
思及此處,沈臨毓低聲問:「想不想去九皇子府看一看?」
這個提議讓阿薇睜大了眼睛。
沈臨毓看著她眼瞳中映著的自己的身影,道:「要是沒說到那張字條,我不會問你這個,可惜沒有瞞過去。」
故地重遊,心境上難免會有起伏。
但沈臨毓想,堅韌的人,能夠踏過起伏。
果然,阿薇在思考之後,選擇了「答應」。
「安國公認出了我,或許之後也會有別的人認出我來,」阿薇說著,「與其被人忽然安排、以此來試探我,不如我有備而往。」
懷念與感慨之外,還有堅定與認真。
沈臨毓不由彎著眼笑了,他想,他果然喜歡這般心性堅韌的人,喜歡阿薇姑娘。
「我儘快安排好。」他承諾道。
阿薇應了聲。
另一廂,牢房裡,躺著休息了好一會兒的安國公夫人緩緩睜開了眼睛。
此處昏暗,只看守那兒亮著蠟燭。
這點光漫延過來,叫抱著膝蓋坐在她邊上的章瑛看起來格外傷心與落莫。
「阿瑛……」安國公夫人關心地喚了聲。
章瑛聞聲,視線從玉佩上挪過來,那雙眼睛紅腫極了。
「阿瑛啊……」安國公夫人一開口,便是一串咳嗽。
章瑛趕緊替她拍打順氣,囁囁道:「母親,他們來勢洶洶,我們當真能平安出去嗎?」
安國公夫人下意識想要誇誇其談,話到嘴邊,還是咽了下去。
誰知道呢?
她不說,振禮呢?國公爺呢?
章瑛見她猶豫,傷心道:「我越想越不安,這事都怪我,要不是因為我……
您已經察覺到要出事了,所以才會把我罵走。
是我自己拎不清,非要回城找陸念討說法,才會被抓住。
您是想我和阿淼遠走高飛的,就像我此刻希望阿淼平安一樣。
只是、只是,母親,我如何能捨得下您呢?」
古話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除了夫妻,兄弟姐妹反目成仇的,也不在少數。
但很少有父母能舍下孩子,孩子也會捨不得父母。
「我又不是岑琅,」章瑛說著說著,眼淚湧出來,「岑琅算是她祖母帶大的,她和她母親、祖母又都有心結,她能做出自保的買賣來。
可我不是,我是您寵著護著長大的,我怎麼能、怎麼能一走了之?」
是。
她和母親之間有欺騙,有埋怨,有恨不得砸東西大吵一架的衝動。
可那算什麼呢?
她們之間還有更深切的依賴與感情。
分析利弊、一條條撥算盤珠子,章瑛當然應該頭也不回地走,但人活著就不是單純的算術。
她是自私了些,卻不是無知無感的木頭。
安國公夫人被她說得心頭感慨萬千,眼淚也忍不住滾落。
母女兩人抱頭哭了起來。
一邊哭,一邊說事,一人說換子的歷程,一人說多年的不安,反倒是把這三十年的心結都說開了。
是了,從知道以庶充嫡後,她們娘倆還不曾掏心掏肺好好說過。
這一哭,耗費心力。
章瑛哭狠了,夜裡早早睡去。
安國公夫人卻睡不著,沉默著坐到了後半夜,終是下定決心。
她輕手輕腳挪到柵欄處,低聲把看顧的小吏叫過來:「我要見郡王。」
沈臨毓這夜依舊歇在衙門裡。
小吏去請示了,把安國公夫人帶了出去。
鏈條長長,開門時難免叮鈴哐當響。
安國公夫人忙探手扶一把:「輕些,別吵醒她。」
走出牢房,她跟著元敬走過長長的迴廊。
十六夜的月色皎潔明亮,安國公夫人抹了一把乾澀的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