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威叫人把她從念念宮拽出來,為的就是讓這新寵姬用那在不同光線下會呈現出迥異顏色的凌藻料塗抹在她的魚尾上。
「白色醜陋,上些顏色是為了你好。」壬威看都不看她一眼,把玩著小杏的玉指,語氣滿是譏諷。
穗歲面上乖順地點頭,心中嗤笑:何必找什麼說辭,我們本來就是連面上都不需要過得去的關係。
壬威就是來折辱她的,過去幾年裡穗歲在壬威這裡當著數十鮫魔挨過鞭笞,被圍觀過傷口,讓她在僕從面前咒罵人族,迫使她說自己血統污穢,地位卑賤。
穗歲一開始不是沒有反抗過,他們要她說什麼,她就反著做,皮開肉綻卻也不哭不喊。可她越是這樣,那些鮫魔越是興奮,隱忍和反抗反而激發了鮫魔心中隱秘的刺激和愉悅,於是她遭的罪就也越多。
那一回在她瀕死之際,是壬曲歌把她帶走的。
她當著壬威的面狠狠地扇了穗歲兩巴掌,然後嬌笑著對壬威說:「太子哥哥,這賤人嘴饞,偷拔了我的裙葵去吃,求太子哥哥把她交給我,否則這樣就死了,難解妹妹心頭之氣。」
壬威見她進氣沒有出氣多,也不管壬曲歌說的是真是假,人只要不死在他手上就省下了許多麻煩,於是抬了抬下巴,由著壬曲歌提著穗歲的頭髮把她拖走。
壬曲歌說的當然是假的,那時候穗歲才剛到孽海里,什麼有毒什麼沒毒都分不清,走出了念念宮就尋不到回去的路,怎麼可能自己游到壬曲歌的地方去偷東西吃。
她也就是在海底待得久了,或許屬於精怪的血脈里尚存有一絲惻隱,又對這個罕見的人族混血有半分興趣,一時衝動就這樣做了,後來她也對此悔恨了許久,感覺莫名其妙就多了個累贅。
當時壬曲歌是這麼同穗歲說的:
「我也不喜我父兄的做派,可出身沒得選擇,走不出孽海已經是定局,自然要好好過自己的日子。你要骨氣?那現在就回到岸上,鮫魔血統只要離開孽海就會淪落得一個魂飛魄散、屍骨無存的下場,也算成全你一身傲骨。」壬曲歌把穗歲帶回去,將一堆傷藥胡亂丟在地上,任由它們歪七斜八地滾到穗歲身邊,自己頗有閒心地磨著指甲,說,「反正也沒人在意你是死是活,頂多笑話兩天你的窩囊,很快就沒人記得了。」
然後穗歲就用手肘撐起身體,一點點挪動著把藥瓶撿齊。
從此過上了逆來順受的日子,艱難地在海底尋找著活下去的辦法。
壬曲歌最初還當穗歲是被自己的激將話語給驚醒了,照她看來,穗歲接下來應該是要慢慢努力、苦心修煉法術,徹底融入鮫魔族的生活和習性。
不料她真是一改旁人早些時候對她桀驁不馴的印象,變得越來越沒脾氣,任人揉搓,日子得過且過,別說法術了,三年來連鮫魔的語言都說不清楚。
於是壬曲歌對穗歲的態度也逐漸暴躁,徹底把她當成一塊不可雕的朽木,可先前又已經在心底將穗歲劃作了被自己罩著的人,這回騎虎難下,憋屈得不行。
壬曲歌不知道的是,她帶走穗歲那日,穗歲是真的無所謂生死了。
從前在人間過得再不好,她也可以用自己的小聰明守著一些別人嗤之以鼻的底線——尊嚴。食不果腹,衣服上打滿補丁,聽著猥瑣大漢的污言穢語,她仍然行的正坐得直,只為了在朗朗乾坤下維護她小小的自尊心。
可是去了孽海,穗歲才知道原來絕對的強大,是可以蔑視一切傲骨和尊嚴的。
天要亡她。給她一身倔強的骨頭,卻沒有賦予她與之能匹敵的實力。
要麼委曲求全地折斷尊嚴,要麼昂著頭死去,穗歲毅然選擇後者,反正淪落至此,世間也沒有值得她努力活下去的追求了。
窮途末路之上,有人無意間遞來了一雙手。
拇指大的一丁點善意,也足夠點亮她內心希望的燭芯。
壬曲歌說她也是想走出孽海的。穗歲只記住了這麼一句話,便下定決心,先活下來,慢慢想辦法。
如果能力不足以殺光這些令她憎惡的怪物們,那至少努力一下,有朝一日能把壬曲歌帶出孽海就好了。
她都倒霉這麼久了,總該有時來運轉的時候吧。
穗歲從第一次見到壬威和壬曲歌的記憶里清醒過來。
她低著頭,面對小杏的挑釁不言不語,像是在迴避她的目光,卻在不經意間調轉臉的角度,好讓壬威從斜上方看到自己的半張臉。
穗歲對著銅鏡演練過無數次,她的睫毛又卷又長,這個角度能遮掩去眼中的情緒,同時只要她特地控制好時間,就能在眨眼的瞬間讓眼角微微划過一絲淚光。
是最能讓人動容的神態。
穗歲當然不是想著打動壬威,引起他的憐憫,只是幾年下來她慢慢抓住了鮫魔的性子,他們恃強凌弱,最喜歡看到他人被迫於威壓不得不屈服於自己的模樣。
像她這樣從一身傲骨到甘心示弱的,最能滿足壬威這樣的上位者。
與此同時,這樣的把戲玩得多了,他們又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使不上力氣,慢慢便覺得沒勁得很。
果不其然,壬威的語氣里就透露出了幾分不耐煩,對小杏說:「怎麼,本殿給你尋的樂子,你是覺得不夠有趣,不滿足了?」
小杏顯然對壬威的突然反轉的情緒變化十分熟悉,於是立刻從穗歲身邊遊了回去,跪在壬威的腳下,再不見方才囂張跋扈的模樣。
「奴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