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這樣在無數雙眼睛的監視下度過了許多年,自始至終孤獨地跪坐在寸草不生的「院子」里。
直到有一日,黎岄沉寂得幾乎聽不見一絲風聲的前院中來了個他未曾料到的人。
「你這裡這麼幹淨,整天坐在中間發呆,想什麼呢?」
黎岄回頭看向來人,似乎沒從愣神中走出,即沒起身,也未回話。
那人笑了一下,毫無顧忌地走到黎岄身後盤膝坐下:「太久不見,不認識我了?」
黎岄起身想要行禮,可剛要有動作,就被那人用力摁住肩膀。
他只好乾巴巴地說:「兄長,我在調息,並未發呆。」
「嘖。」禹殊不悅地伸手,下意識地想要去揉一下黎岄的頭,可見他長發一絲不苟地束著,無從下手,寬大的手掌在他頭頂上方晃了兩圈,最終還是落下,把他的發繩抽了出來,「你小時候還不太會喊人那會兒,我明明教過你許多次要叫我哥哥來著,還記得嗎?」
黎岄無措地看著髮帶被他抽走,感受到長發散落至背後,不知如何是好,卻也不敢出言阻攔。
「兄長為何能進來?」
禹殊無奈地撇了撇嘴,暫時不願在這稱呼的問題上多花時間糾正:「這結界就是對內不對外的,你雖不能出去,可它從來沒有限制過別人進來。」
等他下意識地回答完,禹殊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頓時有些後悔。
這上古結界本就是為防禦內部術法所設,從前沒有人進來,歸根到底是因為……所有人都在害怕著黎岄的神相與他不受控的靈力,而謹慎地提防著他罷了。
「我知道的,但闞大人既然做了規定,兄長理應遵守,實在不應該進來。這裡並不安全。」他輕聲提醒。
禹殊手上忽然多了把梳子,重新繞到黎岄身後,為他梳起了頭,一邊哭笑不得說:「我還要你教我這個做兄長的規矩,小孩子家家,別學闞南荀的口氣,也太不可愛了。」
他一寸寸地替黎岄梳著頭髮,心中感慨。黎岄自請搬出主殿的時候,他的頭髮將將過耳,如今披落下來,竟已及腰。
幾年時間對於已經成年的神族而言不值一提,可是放在小孩身上,原來會帶來這樣大的變化。
禹殊愣了一下,才繼續道:「還有啊,我們阿岄可是神子殿下,你得給哥哥連名帶姓地喊他,他哪裡受得起你一聲大人。」
黎岄到底已經許多年沒有見過禹殊,對他的記憶停留在小時候那個有些笨手笨腳討好他的兄長模樣上,還是第一次與他正兒八經談這麼多話。
不知禹殊竟是個嘴上這樣沒有分寸的,一時想不出來要怎麼回應他。
「我在神術上天賦算不得高,整日按照父神的要求修習術法,審閱各宮所遞文書,好不容易近日來做得讓父神與明梧先生都滿意了,才得到了應允,出來見你一面。」
也不知禹殊在黎岄背後搗鼓了什麼,他說著說著突然鬆開了黎岄的頭髮,雙手掌心輕輕一碰:「好了!」
黎岄側身一看,禹殊竟然在說話間把他的頭髮鬆鬆地編成了條麻花,垂在左側肩頭。
黎岄:「……兄長。」
「多可愛呀!外頭的小孩兒都流行這個,你也別總是……」見黎岄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禹殊訕訕地收了笑,略帶尷尬地咳了兩聲。
「兄長若是無事,便早些回去吧。神宮事務繁忙,也只有您能替父神分憂了。」
禹殊一把勾過黎岄肩膀,終於還是沒忍住在他頭上揉了一下:「我們兄弟倆多少年見一回,你就趕我走,多不待見我這個哥哥呢。」
「我沒有……」
「你這兒也太冷清了些,看兄長給你整些有趣的,省得你關在這兒清心寡欲得像個老頭。」
折騰完黎岄的頭髮,禹殊終於鬆開他,站了起來,掐了一個黎岄不曾學過的術訣,隨著他雙手分開,指尖簇起點點螢光揮向天穹。
於此同時墨色自二人上方的天際暈開,原本蔚藍的天空頃刻間被夜色覆蓋,禹殊手間螢光宛若金箔,在頭頂這張巨大的畫布上疏密有序地鋪灑開來。
他忙活完長空,又將視線落在空曠的院落里。禹殊歪著頭思考了一下,三兩下就在黎岄殿前鋪出一片碧綠的草坪,蜿蜒的小溪從中穿過,溪流的盡頭還有一棵枝繁葉茂的樹。
但他似乎還是不夠滿意,於是舊技重施,將那星星點點辰光傾倒入溪流里,再長臂一揮,讓那棵鬱郁芊芊的樹冠上開滿妖冶的紫色花朵。
做完這一切,禹殊得意地欣賞著自己的傑作,回頭問黎岄:「怎麼樣,滿意嗎?」
「……」黎岄長睫垂下,「兄長喜歡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