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別塵立刻收回靈力,安撫他:「你不要驚慌,我不去動它,它就不會傷害到你。」
然而眉心卻鎖得更緊。
這契印的力量頗為霸道,他不過是使它浮現出來,想要看個究竟,什麼都還沒做,它卻已經開始折磨崔南屏。其背後的施術者,修為恐怕不淺。
這個人,為什麼要盯上一個柔弱的新魂?她費心思製造出妖物,是為了什麼目的?
他正凝神苦思,崔南屏喘過幾口氣,卻忽地上前兩步,緊張地來拉他的衣袖,「仙長,我,我有一件事要說。」
魂魄的手從他的衣袖間穿過,抓了個空,眼睛卻清澈又警覺,好像一隻小鹿。
「是什麼?」
「那害我的人說過,我以死者之身,重返人間,恐怕會有修仙之人來捉我。她說這其中,有一種人的體質非常特殊,他們身上的氣息是不一樣的,她教會我辨別,又給了我一枚傳信符,要我一旦遇見,便立即向她報信,即便是被對方擊殺,也要把信傳出去。」
他的眼神小心翼翼的,「我發現,您的徒兒,那位小仙長的身上,就有這種氣息。」
雲別塵沒有說話。
他只是目光驟然一暗,藏在衣袖下的手指默默收緊了。
崔南屏似乎怕他不信,急於解釋:「我笨嘴拙舌的,說不明白,但是那位小仙長身上的氣息,好像也不是時時相同的。比如昨夜,我第一次與她交手時,就沒有察覺,但是今晚,她一出手便是……」
他的眼睛驀地一亮,「我知道了,是金墜子!今晚她的金墜子被碰掉了,所以整個人的氣息都突然不一樣了!」
他仿佛為自己的這個發現,而感到極驚喜,臉上都閃著歡快的光,這種神情,在這個命運過於悽慘的男子臉上,好像還是第一次看見。
然而雲別塵卻像陡然被什麼刺傷了一樣,整個人猛地向後退去,重重地撞在椅背上。他的身子震了一下,抬手掩住嘴,低咳幾聲,唇邊又洇出血跡。
「仙長!」
「我沒事。」他閉了閉眼,胸口起伏得厲害,「你繼續說。」
「我……其實更多的,我也不知道了。但是我並沒有給那個人報信,雖然那時我被她控制,幾乎失了心智,但我也明白,仙長對我好,仙長是來救我的。」
崔南屏的眼中微微濕潤,他望著雲別塵虛弱的模樣,總覺得像是自己做錯了什麼事似的。
他小心翼翼,猶豫著道:「不過,不過傳信符還在,您想看看嗎?」
「好,給我。」
薄薄一張符紙,被交到雲別塵手裡。除卻一枚與崔南屏胸口契印相同的紋樣,再看不出別的端倪。幕後主使者的身份、目的,一概不知。
他無力地嘆了一口氣,只覺得胸中刺痛,血氣翻湧。
今夜所受的一切損傷,都想要在此刻給他顏色看。
崔南屏低聲道:「對不起,仙長,我真沒用。」
「不,你已經幫我很多了。」他勉強做出一個笑容,強打精神,撐著身子站起來,「來吧,我渡你前往轉生。」
「仙長,您身子傷成這樣,吃不消的!」
「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你此刻的魂魄,終究是強行聚攏起來的,並不穩固,還是早入輪迴為好。要是又散了,這番辛苦可不是反而白費了嗎?我剛才就說過,以我現在的能力,要替你聚魂第二次,可不容易了。」
他牽了牽唇角,「到時候,我徒兒又要生氣。」
「仙長……」崔南屏怔怔地望著他,眼角忽然有兩行清淚落下,「我這樣的人,真的還需要有來世嗎?」
「說什麼傻話。」
「不,我是說真的。」
魂魄的身影,並不是實體,在室內一盞燈火的映照下,只是一個朦朦朧朧的虛影,透過他的身軀,後面床帳、桌椅的輪廓,依稀可見。
然而他臉上的淚水,偏偏清晰得讓人心驚,豆大如珠,一顆一顆,斷了線一樣滾落。他抬起手要擦,卻越來越多,將那張清秀的,仿佛永遠怕給別人添麻煩的臉浸透,在燈下閃著斑駁的淚光。
「來世,就能比今生更好嗎?」他捂著臉,聲音細細的,嗚咽聲不忍卒聽,「仙長,這人世太苦了,真的太苦了……」
雲別塵望著他的模樣,即便胸中悶痛,全身發軟,依舊強撐著向他走去。
他觸碰不到魂魄,便站在崔南屏跟前,注視著他,目光寧靜又悲憫。
「世間雖苦,卻並非沒有可留戀之處。為了秦珍這樣的負心女子,便心灰意冷,甘願從人間灰飛煙滅,值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