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低頭理了理衣擺,竟不看她,只站起身向外走。頗有一種故意躲開她視線,當她是耳旁風的架勢。
她權衡了一下,雖然心裡非常想這麼幹,但終究沒有抱起他丟回床上的膽量,只能憋著一股氣,趕緊追上去扶他。
兩人一路走到正廳。
如今妖物已除,秦家上下都鬆了一口氣,從主子到下人,臉上都透著松泛和喜慶。雖然秦珍傷了元氣,還須靜養一段時日,但畢竟是撿了一條性命回來,已經足夠圓滿。
因而,秦母再見到二人時,也不管過去有什麼不快了,只顧一疊聲地稱謝。
「仙長的大恩大德,我們秦家實在無以為報。薄備了一些銀兩權作謝禮,還望仙長不要嫌棄。」
黎江雪偷眼一瞄,可能比先前說的百金之數還要多一些,心裡卻並不感到高興。要是早知道這一趟會讓雲別塵累成這樣,她會直接把他攔在山門內,說什麼也不讓他下山。
她扶著他坐下了,雲別塵謝了秦母,示意她把銀兩收起來。
對面少不得要客套:「不知仙長往後雲遊何方,作何打算?」
「我們打算去最近的城裡。」他道。
「蓮隅城?」
「正是。」
秦母點點頭,若有所思,「這時節去蓮隅城,正逢大潮水,前往觀潮的人倒是不少,城中舉辦的海藏節也有些樂趣可看。」
不過轉眼又擺著手笑:「但我向來怕這些,雖說有官府的仙長鎮守著,那潮水畢竟無眼,年年總有傷人。我行商去過那麼多次蓮隅城,卻從來不敢在這個時候去湊熱鬧,就連珍兒,有幾年總央著我,想去觀潮水見世面,我也從沒答應過。」
「這潮水是一年一次嗎?」黎江雪忍不住好奇問。
「正是,年年此時,從不缺席,相傳是海里的妖獸作祟,要上岸吃人呢。從前每到這時節,近海的地方都淹得不成樣子,家破人亡,哭聲震天。那時候,蓮隅城可不是什麼好地方,咱們這靠著山的小鎮,水淹不著的,才是人家羨慕的所在。」
秦母咂咂嘴,「也就是近十來年的事,當今王君有能耐,又有仁心,派來仙長駐紮在城裡,這海里的妖獸終於有人能治了。此後,這大潮水才漸漸地被收服,雖然每年難免淹死幾個人,但大體來說倒不礙事,因此蓮隅城才能慢慢繁華富庶起來。到如今,反而有人樂於去觀潮,把它當個節過了,你說稀不稀奇?」
她笑完了,又道:「當然了,二位仙長神通廣大,自然是不懼這些的,合該去看看熱鬧。」
黎江雪聽著,只覺得新鮮。
她初時在想,這怕不是百姓愚昧,把年年都有的大潮,誤傳為妖獸傷人,把官府治水有術,誤當做仙家之功。但轉頭一想,這回下山她可是確確實實,親眼見到了妖物,在這個世界上,凡事還是不要早下定論為好。
「師尊。」她小聲對雲別塵道,「這種危險的地方,我們就別去了。」
這人卻並不理她,反而問秦母:「勞駕,家主常年往來行商,可知道蓮隅城有什麼客棧可以落腳嗎?」
對面立刻熱情道:「有,有,我最喜歡順天街上那一家霞飛客棧,房間舒適,休息得好,還有……」
不知為何,她目光在雲別塵和黎江雪之間瞥了一眼,又把話咽了半截回去,只笑呵呵道:「就是貴些。不過,仙長在這個節骨眼去,恐怕也只有這貴价的客棧還有空房,那些便宜的,怕是早就被觀潮客占滿了。」
雲別塵點點頭,倒是很大氣,「好,那我們就住這一家,多謝了。」
黎江雪心裡也暗暗稱奇。
他明明並不喜歡與秦家多打交道,這會兒倒問起別人客棧來,把自己的去向跟秦母交待得這樣清楚,幹什麼?
這人做事,真摸不透。
秦母格外客氣,聽說他們要去蓮隅城,特意找來一輛馬車,要送他們前往。雲別塵倒也不推辭,欣然登上。
馬車於這裡的人而言,應當已經算是舒適的代步工具,但對黎江雪來說,只覺得硌得厲害,尤其是出了鎮子,走在郊外土路上,更是搖搖晃晃,顛得她渾身發疼。
她看了看身邊的人,顯然他也沒好到哪裡去,獨自倚在車廂壁上,作閉目養神狀,但臉色還是止不住地白了,車顛得厲害時,還要忍不住咳兩聲。
「師尊。」她不由嘆氣,「為什麼非得去啊?」
雲別塵微微睜開眼,看了看她,「不是說了嗎,為了掙錢。」
「真就要錢不要命啊?我怎麼沒看出來,我師尊這麼財迷?」
她好氣又好笑,把裝銀子的包袱拍得砰砰響。
「你騙人打不打草稿的?秦家給的這些酬金,按清苦一點的過法,都夠我們用半輩子的了。往後我們又不是再也不下山了,幹什麼非得急於一時啊?」
身邊人瞥她一眼,抬手按了按心口,「我這樣難受,你還說我?」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