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師尊這個人,當真不讓人省心,不過是她心底一場幻象,還要拿這樣的話來戳她。
她深呼吸好幾下,才啞聲道:「不會,不存在這種如果。」
「阿雪……」
「師尊,或許你不明白,你此刻所見,都是假的。」她微笑著替他理了理鬢髮,「你修為那樣高深,徒弟走在你前面的可能性,反而還大一些。」
是啊,他是天下修為最強的仙長,年華不改,容貌永駐,她甚至不知道,他究竟是多大歲數。
而她只是一個連靈核都未修出的人,是哪裡得來的榮幸,能與他相伴。
這樣想來,燭龍能從她的心裡,挖出這樣的場景,怕不是她潛意識裡覺得,她不足以配他,所以,才想偷偷看一看,他到老究竟是什麼模樣。
可能她私心裡是希望,他這一輩子,只屬於她。
只是真正見了他白髮蒼蒼的樣子,卻又難受得厲害。
「怪我。」她輕聲哄著,「你別去想這些事,是我不好。」
哪怕並非他本人,她也只想小心翼翼地寵著,不想讓他難過半分。
雲別塵沉默半晌,才微微笑了一下,眼尾揚起細細的紋路,比往日更顯溫柔,讓人沉醉。
「既然都是假的,那就讓我白說幾句吧。」他道,「待我走後,我會留下一縷神識,在你身旁陪著你,你不要太難過。」
「師尊……」
「你還會有很長的,美滿的一生。假如你哪一天,另娶了新的夫郎,我便會返身,去山川江海之中。你不必擔心,也不必顧慮。」
「師尊!」
黎江雪終於受不了,一把將他扯過來,狠狠咬上他的雙唇。動作似乎兇狠,聲音卻幾近懇求。
「別說了,師尊,沒有這樣的事,你別想了。」
懷裡的人眉眼彎彎,「你上回不還說了,這世上的女子,能喪夫而不續弦的,可沒有幾個。」
這是他扮作神官,去盜了麒麟角,滿身是血地回來的那一夜,她氣急了想給他點顏色瞧,故意說的話。
看來是把他給惹著了,到這會兒還能翻出來說她。真記仇。
「我說的好話,你從來不記得,偏偏玩笑話記得這樣牢。」她無奈,在他鼻樑上颳了一下,「還要歪曲。」
「怎麼說?」
「沒有幾個,我就不能是其中一個嗎?」
這人不說話了,神情安安靜靜的,像是因為她給的這個答案,而稍感安慰,卻又似乎感傷。
她舒出一口氣,揉揉他的頭髮,「不許想了,反正不會有這一天。」
雲別塵倚在她懷裡,睫毛輕輕垂下來,掩去裡面濕潤光芒,無聲地吸了一下鼻子,聲音悶悶的:「我想睡一會兒。」
「好,你睡。」她拍著他的肩頭,「我永遠陪著你。」
這只是一個漫長又寧靜的,現實中不存在的午後。
天井,池塘,和懷裡的人,都漸漸消失。
重新站在黑暗虛空里,黎江雪喘了好幾口氣,才開口道:「燭龍前輩,這可有點過分了。」
聲音猶自哽咽。
燭龍沉默片刻,才低笑一聲,「這是你的願望,與我何干啊。」
「你若不將它挖出來,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那你還不謝我?」
「你讓我看著我師尊難受,我還該謝你?」
對面的笑聲低沉,並不以為忤。
「世人往往以為,沒有人比自己,更能看清自己的心。其實恰恰相反,能參悟透的,屈指可數,多數人不過渾渾噩噩,虛度一生。」它道,「人心蒙塵,遠不如我這雙眼睛,看得分明。」
黎江雪沉思了一會兒,細想著它的話。
「所以我的心愿,是與我師尊共白頭。」
「小姑娘,還算有慧根。」
「那為什麼,在方才的幻象里,我不是個雞皮鶴髮的老太太?那樣才公平,也省得他見著我難過。」
燭龍的聲音頓了頓,嘆出長長的一口氣。
「此事我雖知曉緣由,卻不能由我來答你。」它道,「也罷,我已窺視過你的心底,當信守諾言,贈你一枝若木,准許爾等離去。」
四周的黑暗,都起了波動,似乎要將她逐出這隻龍的瞳孔。
黎江雪忽然想起一事,出聲道:「前輩且慢,我有一事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