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曉第一次聽見這些話,也不由錯愕愧疚。
她怔了好一會兒,才問:「只是因為如此?」
「不,不止。你應當知道,母親去歲曾替我指婚,要我嫁與丞相家的女兒,那個花天酒地的草包。我十分不願,沒少與她相抗,父親亦數次求情,她只不理。」
她默默點了點頭。
此事,宮中人盡皆知。早前在御苑中,連小侍人都能談得津津有味。
「那一日我爭得急了幾句,說她不過是想展示與丞相,和身後望族的親厚,而全不顧兒子即將跳進火坑。她自知理虧,無從辯駁,給了我兩個巴掌,對我說,天下男子莫不如此,男子便該認命。」
眼前人笑容苦澀,仰頭望著高高的房梁。
「那天之後,我便在想啊,是男子,便註定該受一世委屈嗎?
「父親已經貴為君後,是天下間最體面的男子,背後辛酸,也只敢在多年之後,才拿出來同我這個兒子說一說。而我,身為王子,看似風光無限,究竟攤上一個什麼樣的妻主,卻仍輪不到自己做主。
「我們身份尊貴,尚且如此。這普天下的男子,又該有多苦不堪言。
「妹妹,你說,這公平嗎?」
星曉讓他問得,忽然失措了片刻。
本該是質問他的,自己的底氣竟弱了幾分。
「所以,你選擇殺了母親。」
「是。」他乾脆利落地承認,「事敗之後,也不過一個死。嫁進丞相家那樣的火坑裡,卻或許比死還不如。何不孤注一擲,替自己拼一條路。」
「這是弒母重罪。若史書有載,你可曾想過,後世怎樣看你?」
「怎樣看都不重要,任憑天下人紛紛揚揚,眾口鑠金,難道我一生的苦,他們會來替我受嗎?」
他忽地一拂袖,面色轉冷。
「王妹,你這些年,不也同樣痛恨母親嗎。你是女子,若有心動手,自然比我要占先機。是你自己懦弱,落到今日這一步,也不能怪我。」
星曉望著他泛紅的雙眼,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
她自認與她那位母親,一個不曾有慈,另一個也不願有孝,彼此之間,全靠一份血脈尷尬地捆綁著,互相都看不順眼,也掙不脫。
在母親死後,她也強裝不出來傷心。
但是要論弒母,她的確沒有想過。
她這些年所求,不過是有朝一日能離開王宮,避開眾人視線,去按自己的心意而活。
從這一點上說,她這位兄長,心性果決,雷厲風行,確實遠勝於她。
「王兄。」她苦笑道,「父親此人,向來寬厚不爭,能說動他與你一同舉事,你也頗費了一番工夫吧。」
個中的原因,她也是能想明白的。
星華不是中宮嫡出,生父尚在,若她繼位,君後便會成為一個被架空的太后,與另一邊分庭抗禮,處境頗為尷尬。
而她自己,雖養在君後膝下,畢竟血統殊異,與其強捧她坐上王位,倒不如自己親生兒子可靠,父子同心,且有勇有謀。
只是……
「王兄,你真的認為,此事能成嗎?」她皺起眉,「那群大臣元老,不是好對付的,她們恐怕寧願從宗室中,挑選出一人來承祧,也不會贊同你身為男子而覬覦王座。」
她道:「男子登基,古來未有,你要怎麼與滿朝文武相抗?」
面前的人卻挑挑眉,「此事,我自有辦法,就不勞王妹費心了。」
「你能有什麼辦法?」
「你當真想知道嗎?」
他忽地笑了一笑,站起身來,就在她面前,伸手去牽身邊的玄曦,話音極溫柔:「妻主,有你在,是不是都能擺平的?」
「……」
星曉猛一下,如五雷轟頂,瞪著兩人,「你們……你們竟然……」
「王妹,何必如此大驚小怪。我為自己擇的妻主,不比母親強安給我的,要好百倍嗎?」
她不理他,只是怒視著玄曦。
「老師!我知道此事裡,必有你一份功勞,我只當你是狼子野心,收了王兄或君後的好處。卻沒想到,你,你……
「你這些年來,待我嚴苛,稍不合意便是懲戒。你今日此舉,難道就光明磊落嗎?」
她的質問聲中,玄曦臉色一沉,似乎思忖了片刻,才道:「我有我的考慮,無須與你交待。」
「考慮?先不論母親待你,向來不薄,尊敬有加,你此舉無疑是背信棄義。單說你隨著王兄謀逆,哪裡又有那樣簡單?即便你修為高強,能令滿朝文武忍氣吞聲,你能換得來人心嗎?能保得了太平嗎?
「人心浮動,怒不敢言,最後的結局無非是國將不國,數百年基業毀於眼前!」
玄曦終於忍不住,一抬手,掌心火光乍現。
與此同時,方才還怒斥她的星曉,陡然捂住了胸口,咬緊牙關,額上滲出汗水。
這就是玄曦控制她的方法。
她曾經的這位恩師,最善用火,其中最得意的一個招數,便是焚心之火。
丹藥每月一顆,按時服下,假如她乖巧服帖,不生事端,便無礙。而假如她觸怒了玄曦,或是她母親,焚心之火立刻催動,雖在外表看來,沒有半點傷痕,其痛苦卻令人晝夜難熬,幾欲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