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剛來的那幾日,曾經出去逛過,不過如今的她是白髮金眸,外貌頗為扎眼,她行走之間,便能聽見周遭的人竊竊私語。
「許多年不曾見到外人,這怎麼,忽然有個鮫人上來了?」
「她的身子為何能透光?像個影子似的,真怪呀。」
不過,這種議論並沒有持續多久。
不知道是什麼人,對她們說了什麼,過兩日再出去時,四周就都安靜了。沒有人說話,只是一雙雙眼睛都盯著她看,裡面飽含著好奇、懷疑、激動,還有……某種恭敬。
這比議論還讓人難受。
於是她索性就不往外走了,至於外城,就更是從沒去過。
她只終日悶在這幾間屋子裡,不多話,也不露什麼神情,像要用沉默反抗她們的行徑。
玉露看在眼裡,也不免焦急。
「長老們把您交給奴婢照顧,您一天天的這副模樣,奴婢瞧著,心裡也不好受的。」
「你真想幫我?」
「只要您開口,奴婢什麼都會做的。」
「那你告訴我,你們把我抓到這裡,究竟是為了什麼?」
「……只有這個不行。」對面臉苦得都皺成一團了,「求求您,就別為難奴婢了,待到時機成熟,長老們自然會讓您知道的。」
「時機?」
「哎呀,奴婢真的不能再說了!」
黎江雪看著這跳腳的小丫頭,冷著臉,心裡卻每一刻都轉得飛快。
她來過這裡。
在很久以前,蓮隅城,她和雲別塵剛從傅家收完了妖,回客棧休息。她滿以為忙了一整夜,可以踏踏實實地補上一覺,卻不料,做了一個很離奇的夢。
在夢裡,雲別塵躺在她身下,口口聲聲喚她阿雪,神態卻與平日很不相同,溫柔,依戀,不經意間流露的一分媚意,動人心魄。
那時的她,並不曾與他互相表明過心意,只滿腦子想著,不能如此褻瀆自己的師尊,十分丟臉,奪門而出。
夢裡的世界,同樣是高樓寬廣,仿佛平地。
她一邊嘖嘖稱奇,感嘆自己的夢境天馬行空,一邊隨意找到一處欄杆,縱身躍下,結束了夢中荒唐。
夢裡的屋子,以小巧的明珠織成珠鏈,從屋頂垂落,仿佛星光結成的網。
當時她還道,即便是凡間的大戶人家,也不捨得這樣鋪張,她在山上窮慣了,怎麼閒來做一個夢,倒有如此大的手筆。
黎江雪抬頭,望著如出一轍的陳設,眉間的凝重化不開。
這不是她第一次來碎月城。
時機是什麼?
她是誰?
玉露自知險些失言,懊惱又膽怯,小心翼翼覷了她神情半晌,才敢重新提議:「要不然,奴婢傳人來演樂舞,給您解解悶吧?」
「你們神仙地界,還有樂舞?」
「那自然是有的,每逢祭典的時候都要演,以娛神明。可好看了呢!」
黎江雪看著她眉飛色舞,似乎嚮往的模樣,心裡不免好笑,又感慨。
凡間將碎月城人視為神明,祭祀供奉,畢恭畢敬,不敢有半分輕慢。
卻沒想到,神明之上仍有神明。
是將她們逐出天界,要她們永無止境地尋找月亮,詛咒她們永生永世不能得返的,真正的神明。
她心裡念頭很多,面上卻只懶洋洋往身後一靠,「好啊,那替我傳幾個男子來,要漂亮些的,瞧著也高興。」
玉露立刻現出為難神色,「您怎麼,添了這樣的喜好呀。」
「添了?」
「不不,只是有些詫異罷了。」
「女子皆好色,又不是什麼新鮮事。」黎江雪滿不在乎地抱著雙臂,「我也不過是個凡人,如何不能有七情六慾。」
「那奴婢也辦不到。」
「為什麼?」
「因為我們碎月城裡,一個男子也沒有啊。」
她望著對面無辜的眼神,心裡一動。
當初她與客棧掌柜閒聊時,就曾聽說過,碎月城裡沒有男子,全是女仙。彼時她只當笑話聽,道是此處女尊男卑,深入人心,連一個神話傳說,也編得這樣有鼻子有眼。
沒想到,還是真的。
那雲別塵又為什麼……
她記起那時在浮生山上,他們剛取后土得手,就被明鴛率眾追捕。在崖邊,那位她名義上的師祖,曾冷笑連連。
「自古以來,得以選上碎月城者,從未聽聞有人返回凡間。」
「她知道你上碎月城,是為了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