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都到這時候了,還能重糊怎的?
對面皺皺鼻子, 顯然對她的回答並不滿意,但還是自己提著, 往屋檐下去掛了。她向下按了按飛快的心跳, 悄悄整理寬大的裙擺。
喜服是南海鮫族織就的,繁花葳蕤,美不勝收, 遇水不濕,遇火亦不焦,乃是人間難得的寶物。然而她卻總心懷惴惴,一會兒擔心衣袖壓出了褶皺,一會兒又擔心裙角綴的珠玉沒有撫平。
連自己都說不上來, 她在緊張些什麼。
「好看嗎?」她第一百次問唐止。
唐止笑嘻嘻的, 拿她片刻前的話,原樣還給她:「還行。」
「唐總管……」
「你有什麼可慌的?在師尊眼裡,你就算只披一條麻袋來娶他, 他也不會嫌你。」
她一瞪眼,作勢要追上去打, 他抱著頭四處逃竄,連聲嚷嚷:「少主,少主!大喜的日子,不興動武!」
忽然抬手一指,「別鬧了,來了來了。」
鯤鵬巨大的羽翼,從天邊而來。背上的花轎,被夕陽映得流光溢彩。
這是神明的婚禮。
凡間的人們看不見此等異象,只會道,今天不知是什麼好日子,天母作美,鋪了滿天的霞。
蒼狗矮身降在院中,翼下的風捲起落花如雨,倒像一片迎親的紅氈,渾然天成。
黎江雪走上前,輕輕掀開花轎的門帘。
裡面的人安靜地坐著,一身喜服,與她身上的如出一轍,只是頭頂多一塊紅蓋頭,將那副她日夜相對的容顏,全數掩去。
她的心忽然跳快了幾下,手竟有些微微發抖。
娶他這一件事,她已經說了兩世,直至今日才終於兌現。於她而言,這叫做大夢三生,久別重逢。
可他呢?
在她忘了過往,無知無覺的那些歲月里,他等了她……多少年?
大約是聽出了她略微粗重的呼吸聲,眼前的人輕輕笑了一笑,「你愣著做什麼?此刻要反悔,可有些晚了。」
聲音如清泉,帶著顯而易見的玩笑,從蓋頭底下傳來,戳得她的心一軟。
又忽然將種種紛亂雜念撫平。
黎江雪探身過去,手小心地環上他腰,「師尊。」
喜服底下,他腰上緊了一緊,聲音壓得低低的:「你別鬧,還沒拜堂呢。」
她眨了眨眼,微微笑起來,「師尊這可是冤枉我了。」
「什麼意思?」
「民間有習俗,新郎君進門,雙腳不可落地。讓妻主抱,是天經地義的。」
「……」
或許是知道自己想錯了,他清了清嗓子,聲音更不自在:「不過民俗罷了,不必事事全遵。」
「師尊。」
「左右也都是平日的住處,沒有這樣多的講究。」
黎江雪只笑眯眯地望著他,猜想蓋頭底下的臉,大約是該紅了。
「師尊這話,怕不是嫌我迎娶你的地方,太簡陋了。」
「你又在編排我些什麼?」
「我是說真的。你要是喜歡,我隨時都能把神宮收拾出來,我們搬過去住。」
畢竟這山間的小屋,任憑她如何修繕,總是有限,令她時常擔心會怠慢了他。
眼前的人卻搖了搖頭,「我不想。」
「真的?」
「從前在碎月城時,我也不大喜歡,總覺得天上有些太冷清了,不如凡間有生氣。」
儘管她自己也作此想,黎江雪卻仍不免心中一動。
「以前倒沒聽師尊這樣說過。」
「因為有你在。」
「……」
因為有你在,所以哪怕不喜歡,也不會說。
因為有你在,所以什麼樣的委屈和辛苦,都能受。
眼角忽然漫上熱意,她都沒和他商量,就驀地一把將人抱起,聽著他在懷裡低低驚呼。
夕陽下,蓋頭紅得像火。她隔著那絲緞,輕輕吻在他頰邊,聲調軟得膩人,全不顧抬轎的蒼狗在一旁,抖落了滿身的雞皮疙瘩。
「師尊,讓我抱你過門吧。就當我求你,好不好?」
……
小小的竹屋裡,唐止將大紅綢花的兩端,交到二人手中,又揚聲向外喊:「蒼狗,快點!」
趴在地上喘氣的黑貓翻翻眼睛,站起身變成少年,拈了香去點爆竹。鞭炮聲一響,炸得他滿院子逃竄,還不忘罵。
「別人家都是新郎下轎時點炮仗,就你們沒良心,留我一個在外面,老子的尾巴都要被點著了!」
黎江雪望著他的身影,無聲地抿抿嘴角。
這不是明擺著的嗎。爆竹又不長眼睛,萬一嚇著她師尊,她可捨不得。
一片噼噼啪啪聲響過,自告奮勇唱禮的唐止,卻忽然沒了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