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樂了一會兒,主動探出去,歪頭看向面上仍蹙眉顯得嚴肅的少年,「我沒事。」
元娘轉了轉手腳和側身證明。
少年神色似乎微松,可面上的表情依舊嚴肅認真,像是食古不化的私塾老先生,一板一眼的叮囑,「江上風浪大,易顛簸,不妨小心些。」
「嗯嗯!」元娘彎著眼睛,連連點頭,嫣然巧笑,「多謝你提醒,但你說話好生有意思,與我見過的人都不大相同。」
少年自幼老成早熟,板著臉像個先生,便是與爹娘相處也不怎麼有笑臉,底下的弟弟妹妹更是怕他,他少有與人輕鬆相處的時刻,就是這回同船的表弟,經年不見,還算能說上兩句。
汴京風氣開放,能瞧見女子走街竄巷做攤販買賣,高門女子也常赴宴與會,乃至打馬球奪魁首,故而私下裡沒少悄悄瞧些高門郎君,談論比較。
少年的父親身居高位,他自己文采斐然,言行有據,樣貌又是一等一的俊朗白淨,自是沒少受喜歡,甚至總能撞見巧遇的、丟手絹的、送荷包的……
但他從來謹守禮數,不假以辭色,就連家中的婢女都不多望一眼,遑論是見過如元娘一般大膽鮮活的少女。
論有意思,論不同,這話闔該少年說才是。
但這話失禮,不大可能從少年口中說出。
他見到元娘安危無虞,便又移開目光,並不直視。
雖然少年沒有回應,可元娘好不容易人好受起來,而且發覺自己雖然還在船上,但不暈船了,故而滿心歡喜,壓根不在意對方不夠熱烈,她隨意扯了些閒話,述說坐船心得等等,像只嘰嘰喳喳的雀。
少年依舊守禮地避開視線,可也會時不時回應一句,不叫少女難堪。
說著說著,元娘忽而一拍腦袋,「對了,還未曾問你的名字呢?」
少年反倒頓了頓,萍水相逢,對方又是尚在閨閣中的天真不知事的小娘子,互相交換姓名是否不對?可轉念一想,他的名字並非是什麼秘密,汴京的同窗好友,乃至夫人貴女,知道的不知凡幾,何必狹隘遮掩。
他有了定論,便欲說話,「魏……」
豈料剛吐露了一個字,方才還活潑好事的少女,突然和見了鬼一般,以風捲殘雲之勢闔上窗子,只余陣陣清風吹拂面龐。
他愕然片刻後,不由得失笑。
好鮮活的小娘子。
她家人與她相處,想必總是心情愉悅,笑容滿面吧。
他似乎想起了什麼,進了內室,招手喚僕人上前,吩咐了幾句。
而元娘這邊,卻與少年所想相差甚大。
她正面上堆笑,但心虛著聽阿奶說話呢。
「你方才在同誰說話?」這是丁點聲音都沒有,忽然出現在門後的王婆婆。
元娘手比腦子要快,做賊心虛般迅速闔上窗子,僵著臉愣是扯出了藉口,「不是呀,我醒來發現不難受了,想看看是不是還在水上,所以開了窗子,但是風浪好大,剛剛一個顛簸,我差點跌出去。」
陳元娘深諳先聲奪人,掌握局勢的要緊。
她反客為主,主動湊到王婆婆身邊,挽著王婆婆的手臂,頭依偎著,嬌聲道:「阿奶,我剛剛都嚇壞了,怎麼坐船這般可怕。」
王婆婆平日儘管罵人居多,但孫女剛受了一整日的苦,她倒不至於把人推開責罵。
於是,她順勢撫了撫元娘的背,壓著粗啞聲重的嗓音,安慰道:「水上行船便是如此,你小心警醒些,少靠近窗。」
陳元娘很是乖順的點頭,一臉認同。
她乖乖作態的時候,即便王婆婆明知道這是個鬼靈精的,也免不得偶爾受哄。
誰能輕易對乖乖巧巧,又白淨好看的小娘子冷下臉?
也就是王婆婆練出了鐵石心腸,要不也得似大多人那樣受她哄騙。
王婆婆把打來的熱水往盆里一倒,給元娘洗漱,還擦了擦仍舊冰涼的手。
因為沒有銅鏡,元娘自己定是梳不好頭的,可昨日一番折騰,她的頭髮早就亂了,王婆婆乾脆全都打散,用篦子慢慢給元娘通了五百下頭髮,讓原本散亂的頭髮徹底柔順,如錦緞般柔滑,才開始真正梳頭綁發。
又因元娘年紀還小,故而王婆婆只是用了兩根絲帶,很簡單的把頭髮分別綁在左右兩邊耳側,頭髮都被束起,只有綠絲絛般的絲帶垂在肩上,嬌俏外又添了兩分婉約。
梳洗過後,元娘看著才算好了。
但到底吃了苦,王婆婆非要叫元娘上床繼續躺著,哪怕元娘說自己沒有不舒服了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