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沒有比此刻更和煦溫柔的時候了。
連風都是溫暖輕柔的。
*
眼看日頭有西斜的跡象,王婆婆抓起她那青色印花的錢袋子掂了掂,隨後目光落到了元娘身上。
「別頑了,過來,今日晚食想吃什麼?」
被叫到的元娘先是呆了呆,聽到後半句話以後,立時來了精神,湊到王婆婆身邊,挽著王婆婆的臂彎,眼睛亮晶晶,「吃什麼都可以嗎?」
「你說呢?」王婆婆面上嚴肅得很,「若是要龍肝鳳髓我可沒那份本事。」
王婆婆的話雖硬,但元娘善於剝離外殼看本質,這話的意思便是尋常稍貴點的吃食都可以。
元娘臉上的笑當即洋溢出來,不過,她窮的年歲比較久,一時間不太敢張口,猶猶豫豫的試探道:「肉醩托胎襯腸?」
「成。」王婆婆不帶半點遲疑,直接應了。
看她起身欲走,元娘立刻後悔了,肉醩托胎襯腸這樣貴的吃食都能不帶猶豫的答應,換成別的,興許也可以?
元娘高聲道:「不不不,不要這個,我想吃雞肉!」
「你這小冤孽!」王婆婆耐心告罄,眉頭蹙起,「到底吃什麼?」
陳元娘露出潔白貝齒,笑容諂媚得像是個以阿奶為天的小狗腿子,「雞!就是那種吃起來脆脆酥酥的,好像有一點點酸,但是特別香的,好像還有點酒香。
「叫、叫……」
元娘卡殼了,她定然是沒吃過的,吃過的是徐承兒,說是出門吃席面的時候吃到的,滋味極好。當時光是聽徐承兒的形容,就把元娘的饞蟲勾起來了,十分嚮往。
但叫什麼好像沒說,只知道做法里得焙許久。
不需要元娘沉思苦想,王婆婆心裡已經有了答案,「是爐焙□□?」
世上菜餚千千萬,王婆婆不可能全都知道。但這道爐焙雞實在是巧,因為那是她死了多年的親爹生前極愛吃的一道,若要小酌,桌上必須有爐焙雞。
為此,她特意向家裡的廚娘請教過,才得了秘法,還真別說,外頭賣的爐焙雞大抵是不如她做的好吃。
學菜的時候不覺得辛苦,婚事出差錯的時候恨死她爹,只覺得都餵了狗,夫婿死了娘家來算計更是後悔不已,痛恨自己當初做無用功,如今許多年過去,倒是覺得手癢了,不知道做起來還是不是那個味道。
她娘家敗落了,也不知道那個把秘方告訴她的廚娘如何了,這秘方能沒能傳下去。
一道菜,勾起了王婆婆許多回憶。
看著一慣強硬的阿奶竟然破天荒露出懷念傷感的表情,眼神怔怔,似有些發愣,簡直比日頭打西邊出來還嚇人。
元娘不*知道有那樁往事,嚇得心口發慌,小心試探起來,「要不,我不吃也是可以的。」
她一句話驚醒了王婆婆,王婆婆翻了個白眼,直接給了定論,「鬧什麼么蛾子,就吃這個!」
說完,王婆婆挎著竹籃子,自顧自出門去。
她可不是去腳店買做好的爐焙雞,自己做的話,得從買雞開始,再拖下去得等明日才能吃上了。不過,一整隻雞都做爐焙雞未免可惜,一隻肥碩的公雞少說三百文呢,真要是都做了,兩個半大的孩子一頓就能搶完,不如再買點酒糟?
酒糟便宜得很,還能省些鹽,現下天氣轉冷,正是適合做酒糟雞的時候,不怕變壞,味道醃出來也更好,做好了還能送點給隔壁徐家。
鄰里鄰里,就是得時不時送點吃食,表表心意,才顯得親熱。
王婆婆一路盤算著,到買東西的時候,更是遊刃有餘,壓根沒有多耽誤。
回去的時候,她左邊挎著的竹籃里裝了酒糟、鹽、蔥等物,右手單拎著公雞的翅膀,健步如飛。若是昔日在汴京與她相識的人見了,定然認不出來,簡直是判若兩人。不過,她眉間運籌帷幄的沉著是半點沒變,甚至一雙老眼裡更多了些的智慧。
趁著路上的間隙,王婆婆思量起另一件事,她家的鋪面要怎麼安排。
本來是想租出去的,這樣明面上能有個進項,但是上回她照著犀郎所說做的荷葉糯米雞,大受鄰里喜歡,惠娘子也提議她不妨自己開個鋪子。
畢竟,汴京的吃食鋪子就是如此,只要有一樣拿得出手的吃食,就不必怕沒有客人,自有那老饕聞著味上門。何況她手藝的確好,自己就有不少拿手菜。
惠娘子還勸她,若是擔憂家裡人手不夠,捨不得孫女拋頭露面,家裡銀錢又足,也可以買一個婢女,挑個年輕手腳利落的,左不過五六十貫就能買斷十年。在汴京僱工反而不划算,一日約莫得付四十文的工錢,這還只是干粗活的,若是選一個有手藝的,價錢還得翻倍。
王婆婆雖有些年月沒回汴京,但到底是在汴京長大,又掌過家,自然知道惠娘子說的沒錯。想當初,自己家買斷身契的僕婢,也是給月錢的,開銷可不比僱工便宜,但大戶人家都愛買奴,因為僱工怕多生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