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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悔恨不已,無力地低著頭時,元娘忽然小跑靠近,急切道:「於、於娘子……」

「我這便走。」竇老員外很有自知之明的道。

元娘喘過氣,用力擺手,搖著頭,「不,不是,於娘子讓你進去。快,快……」

都不及元娘催促,竇老員外瞳孔驟然睜大,如遭定住一息後,抬起頭就急切邁大步朝里走,似風一般衝進去,完全看不出老邁,更與他平日附庸風雅慢騰騰的模樣截然相反。

這麼多年,他不知多少回夢見當日,停滯在阮家門外不敢進,半夜裡驚醒喘息,倘若後悔能凝成實質,怕是已有一江流水般深長不絕。

雖與今日阮大的死不相干,但這情形,他不知重想了多少回。

邁步無比利落,元娘都未反應過來,他已經快衝到靈前。

又驟然停住。

竇老員外先是拜了阮大的棺槨,緊接著,向於娘子跪下,他俯首再抬起時,已是滿面淚痕,「我、我悔啊,是我害死了兄長,誤了大郎和二娘,是我,我的罪過,皇天在上,要死也該是我!嫂嫂,是我對不住兄長,但我當年……實在是太怕了。

「我怕擔事,怕那些人索了我的命,是我軟弱怕死,對不住你,對不住哥哥,萬般罪過,皆起自我!」

竇老員外老淚縱橫,言語激動,捶胸頓足,大冬日的,額上卻浮起汗珠,可見情緒何等激昂。

於娘子神色木然,她聽著竇老員外說話,卻像是神遊天外。也是,一直以來支撐門庭的兒子死了,那是她含辛茹苦養大的孩子,從小就孝順忠義,勤奮習武,做了武官,若是壽數長一些,也不知會如何有出息。

就這樣忽而沒了。

她說是心如死灰,被帶走半條命也不為過。

良久,在竇老員外的懺悔聲中,她平靜得猶如從海面傳來的聲音響起,像是無悲無喜的死人,「上柱香吧。」

「是。」竇老員外用袖子擦了擦淚和額上的汗,起身去上香。

他上完後,於娘子毫無情緒的聲音繼續,「停下做什麼,還有你兄長的香。」

竇老員外如遭雷擊,他不敢置信,旋即,整個人幾乎要跳起來,朝著阮家兄長牌位的方向走去,才抬起腳走了一步,就被自己絆倒,來不及捂住磕碰的腿,便迫不及待繼續上前。

他點燃香,淚水不住的往外流,對著牌位復跪三次,行了大禮,每一次叩首都極為真心實意,他想端端正正地行禮,神色鄭重,可不知為何,手就是止不住躊躇顫抖。

最後一拜時,他長伏在地,久久不起。

等香插入香爐,竇老員外重新站在棺槨前。

於娘子的聲音了無生意,目光空洞虛無,「你兄長等這柱香十多年了。」

竇老員外這輩子都沒有今日哭得多,他殷切追問,目含期待,「嫂嫂,你寬宥我了?」

於娘子避而不談,她語氣疲倦,只道:「萬事,總該有個了結。」

「二娘是個好孩子,攔來攔去做什麼,都做空,一切皆是命數。」

她的語氣猶如看破俗世的僧侶,枯寂無波,像是什麼都不在乎了,生死面前,所有怨恨都被看開。

原本是兩個人在對話,而哭得幾乎直不起身的竇二娘卻忽而用手強撐著挺直脊樑,她仰面看著於娘子,咬著牙,目光灼灼,無比堅定。

「我要嫁給大郎。」

「他活,我嫁,他死,縱是牌位,我亦踐諾,絕不變節!」

她神色昂然,一字一頓,皆鏗鏘有力。

竇二娘是外表看著極為柔弱的女子,符合士大夫臆想中閨閣女子的一切特質,舉止嫻雅,識禮端莊,外出戴著面衣,倘若無人陪伴,興許連城門都走不到。

但她亦是人,有著脫離了儒家理學所推崇的女子該有的心氣脾性,柔弱的面容表象是極為剛烈的性子。

倘若她決定了,便誰也無法阻攔。

竇老員外深知女兒的性子,手微微顫顫抬起,想說些什麼,嘴唇翕合,又閉上。

他知道自己攔不了,而且女兒終生被誤,不論是前頭的夫家,還是如今的阮大郎,歸咎起來,皆是他的緣故,他的愧疚使得他無法對竇二娘說任何否決的話。=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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