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婆呵了一聲,不搭理她,繼續提筆記帳,就是狀似不經意地提醒了句,「灶上熱著素蒸鴨,是你娘去大相國寺上香,買來的素齋,她可花了大價錢,你要是不吃,我可就全都給我那偏疼的小孫兒了。」
元娘立時討好一笑,變為乖巧可愛的孫女口吻,「怎麼會,我知曉阿奶最為疼我了,大相國寺的素齋,好吃著呢!」
王婆婆都要被這賴皮臉的機靈孫女氣笑了,變臉這般快。
但她也搖搖頭。
真是,素齋光記著好吃麼?那可是祈福過的,擺了香燭桌案供奉,又送了香火錢,盼著她們平平安安的。
廖娘子看了全程,直樂道:「還是生個姐兒好,承歡膝下的,哪像哥兒,成日裡每個定數,臭烘烘的,惹人煩!」
這樣的俏皮話岑娘子不會接,只是抿嘴笑,而王婆婆一把年紀,顧忌少,直接道:「你夫婿不是回來了麼?既然喜歡姐兒,不如自己生一個!」
廖娘子被逗得咯咯直笑,「哎呀,羞煞人了,老蚌生珠要遭人笑話的。何況……」
她眼裡閃過幾分落寞,「我生六郎的時候,難產血崩,當時產婆說大人孩子都保不住,孩子縱然生下來也是個痴傻的。幸得神佛庇佑,我們母子二人平平安安的,我們六郎還聰穎著呢,托你家犀郎的福,連舉人都考上了,實乃列祖列宗保佑!」
廖娘子說著,就做了個雙手合十抵著額頭的動作。
她是鬼門關里走過的人,提起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格外敬畏。
王婆婆聽在耳中,卻仍不住嘆了口氣,只道:「他們自有他們的福氣,你我都干涉不得。」
這話說的沒頭沒尾,但廖娘子沒放在心上,閒聊嘛,要什麼至理名言。她只是仍不住轉而開始抱怨起孫大官人,「我那冤家,城裡剛太平沒兩日,也不知他都做些什麼,這就沒影了。」
她隨口抱怨著,王婆婆卻只低頭提筆抄寫,並不吭聲。
堂屋桌案上的兩三盞燈盞噼里啪啦燒著,那光夜忽明忽暗,照不亮整個屋子,也照不亮人前行的路,一切都未可知。
而隔壁屋子裡,陳括蒼正挑燈夜讀。
他連日來,先是解試,再是準備省試,半口氣都沒歇,眼睛自然也疲倦。
為了防止他在省試前眼睛就撐不住瞎了,王婆婆在他的桌案前放了兩盞瓷燈盞。沒法子,油燈比不得蠟燭,要暗不少,其實王婆婆動過心思,乾脆給陳括蒼點蠟燭算了,一夜裡頂天用一支,也不過是一百多文,家裡如今經營這兩間鋪子,暗地裡還置辦了些別的產業,自然用得起。
奈何那些暗地裡的田產宅子,陳括蒼並不知曉。平白多了一筆錢財,除了元娘和王婆婆兩人,其他人都不知曉,倒不是她要私吞,她一個老婆子,元娘和犀郎都是她的孫兒,藏著掖著做什麼?
只是,事情未定前,她不想傳出去。
若是真有個萬一,元娘到時候出嫁,作為外嫁女,能免去刑罰,不被波及,那些這些私產藏在元娘那也算有個指望,總比白白便宜了別人要好。
但現下說出去,又不免讓人覺得不公,王婆婆索性都不提。
橫豎如何她自己心裡有分寸,該是誰的就是誰的。
不過,王婆婆的這些打算,元娘和陳括蒼都只知道一部分,未能全部知道,兩人之間,自然也是彼此瞞著,都以為對方不知道。
元娘到陳括蒼屋子前時,陳括蒼在伏案苦讀,孫令耀也沒能倖免。
陳括蒼管孫令耀太久,以至於威信過高,他難以反抗。依陳括蒼所言,做學問是不分時候的,並且諸事皆該竭盡全力,不能以此事怕自己不成就作為鬆懈的由頭,故而即便孫令耀覺得他自己省試必然無法中第,也還是跟著一塊苦讀。
與陳括蒼的沉浸不同,孫令耀可謂是捉耳撓腮,時不時就嘆氣,眼神發直。
長夜漫漫,書真不是人讀的,枯燥得讓人想把先賢全都毒啞。
在不知出神了多少回,孫令耀眼睛都呆滯了,卻還是無非徵得陳括蒼同意休息,因而絕望的時候,元娘到了門前。
她手裡捧著托盤,上面放著分好的素蒸鴨。
方才,雖嘴上說著偏疼弟弟什麼的,實則元娘自己也疼愛弟弟,怎麼會吃獨食。
而且,近來最要緊的事便是犀郎的科舉,阿娘會去大相國寺花了大把香火錢祈福,還能是為了什麼?一則,是她的婚事,二則,是陳括蒼的省試。
如此一看,那大相國寺的佛們倒是很靈。
她等了這麼久,今日就等來了魏觀的答覆,就是不知道孰好孰壞。但總歸而言,也算是有了著落。
那麼犀郎的省試定然也平順無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