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此刻,入夜後宅子裡有別外頭的嘈雜,幾乎是落針可聞,濃郁的夜色使得每個人呼吸都變得寂靜,耳邊變得空泛,在這樣人心稍顯落寞的黑暗之中,清瘦的少年郎提著破開濃濃夜色、明亮如月的宮燈,頭戴御賜象生花,款步而來。
他照亮了這個院子,也給出了回答。
孫令耀連哭都忘了,還是王婆婆笑了笑,先道:「正好,香案還未撤,你們就在這結拜。」
王婆婆無疑是個利索人,說話間就去搬了椅子和牌位。
孫家人的牌位還沒有刻出來,但也不要緊,追封爵位的聖旨在那,且就當人用了。
於是,迎著黑夜中的一輪明月,兩人在幽暗寧靜的院子裡,旁邊是一棵榆樹,風吹過婆娑的枝葉發出沙沙聲,人被朦朧照出來的影子如積水一般空明。
也不知道王婆婆從哪尋出來的香,點上以後,把火給甩滅,遞給了兩人。
他們先是磕頭,接著執香而拜,齊齊高聲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明月為證,今我二人結拜為異姓兄弟……」
王婆婆是坐在上首的,他們跪拜完香案敬香給天地,又齊齊對著王婆婆和她身側的聖旨一塊跪拜。
王婆婆道:「往後便是一家人了,孫陳兩家世代為通家之好。」
陳括蒼與孫令耀皆點頭應是。
而後,兩人對著孫大官人、廖娘子、岑娘子、元娘,挨個喊過去,都改口稱呼爹娘和姐姐。
許是夙願達成,終於可以和陳家人真正成為一家人,孫令耀有些活潑,他對著元娘,先是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然後口若懸河道:「姐姐安心,待到出嫁那一日,我必定好好刁難那魏觀,得叫他知道娶婦不易,姐姐身後有兩個兄弟呢!管他什麼高門,諒他也不能欺負姐姐。」
陳元娘被他逗得撲哧一笑,哄小孩似的應了,「好好好,那我可要指望兄弟了!」
這話把孫令耀說得愈發高興,恨不能立時蹦起來,對著院子虎虎生威地耍一套拳,好表明自己有多厲害,是絕對能信賴的。
元娘見著只捂嘴笑。
接著,她斂了些笑意,對著陳括蒼正正經經道:「今日,辛苦你了。」
殿前告御狀,何等危險。
即便犀郎平安回來,甚至風風光光的,元娘心頭仍舊留有餘悸。
她的目光觸及陳括蒼頭上插著宮花的帽子,體面的青綠色圓領官袍,腰上是只有五品以上官員才能佩戴的銀魚袋,好不風光。
元娘淡淡一笑,忽而抬眸,望向那高懸的明月旁,三兩顆尚且能被肉眼看到的星星。
她的目光深邃而悠遠,笑意淡淡的,是釋然也是惆悵。
父子雙探花。
她想,若是爹能看見這一幕,該有多好。
記憶里溫潤儒雅的父親,他的面貌似乎在此刻清晰,爹爹中探花時,必定也是如此意氣風發罷,而非後來的頹唐灰敗模樣,縱然溫和淺笑著,可面上始終縈繞著揮之不去的愁緒與死意。
幸而,一切都圓滿了。
若爹爹有在天之靈,見到他所執念的案子,終於能迎來真相,該是何等開懷呢?
元娘想著,院子裡那棵茂密的榆樹忽然颯颯作響,一股輕柔的風吹到了元娘的頭上,而肥癱著的小花也突然坐直,直勾勾地盯著元娘,瞳孔發圓,似警惕,又慢慢變得疑惑。
天上的明月始終高懸,地上的人兒,再如何歡喜,自上俯視也不過米粒般大小。
多深多濃的怨恨,也抵不過一陣清風,終究要歸於虛無。
但,人間永遠徘徊著遊魂,一陣風,一滴雨,皆述說著它們對親人的愛。
第116章
日月如梭,轉眼春去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