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鬼與秋水形影不離,山林里秋水帶著它玩老狼老狼幾點了。
樹叢里栓了紅線,秋水笑著跑到紅線後大喊:「我到線後面了,你就不能抓我了!」 又鬼立馬守規矩地停住,不再往前。秋水說以紅線為界,她過了紅線,就是到家啦,它這條「老狼」不可以捉她。
幾次三番,家裡大人看了都覺得新鮮,因為尋常狗眼皆不辨色,但又鬼似乎能分清紅色的線。但又鬼的秘密不止於此。
一天晚上,秋水知道了又鬼的秘密。
皎皎月光下,樹林半山坡,又鬼現了人身來。他從樹後走出來時,腰下草草圍了破布。即使是這樣,秋水都看呆了,喃喃道:「想不到你這樣好看啊。」 他露出一口白牙,揪了下秋水綁了紅繩的辮子:「我之前不好看嗎?」
秋水抱膝坐地,目不轉睛看著面前少年,摸了摸少年留下疤痕的胸膛,這傷疤明明白白告訴她這的確就是她的又鬼。秋水懵懂問道:「你是人還是狗?是妖怪?」
又鬼笑著蹲下平視她,用草梗搔她的鼻子:「我既不是人也不是狗,當然也不是妖怪。我是你的劍士。」
秋水自幼多病,總是咳嗽,經常還能咳出血來。如今見了這奇異景象,驚得咳嗽不停。
又鬼想了想,手放在腰間武士刀上,他說:「我能治好你,你願意嗎?」
秋水邊咳嗽邊搖頭:「村里醫生說這種病要用很貴很貴的藥吊著,還不一定能好。」
又鬼扯起嘴角,少年的眼神比月光還皎潔,他很難給秋水解釋自己的能力,只得學著村里見到的迷信儀式瞎比劃,試圖以秋水熟悉的方式讓她信服。
他取下刀在秋水的頭上揮了三下,嘴裡念念有詞:「犬神降福,除厄消災,惡靈退散,家宅安康。」
秋水被他煞有介事的樣子逗笑了,問他這是什麼神通。怎麼和村裡的婆婆一樣。
又鬼點點她的額頭故弄玄虛,因為我是犬神啊,這是我的武士刀,本來就是保護公主用的。
那晚之後不久,秋水的哮喘竟然好了。
後來秋水的母親生重病,秋水去求又鬼,又鬼很是為難。但架不住秋水淚眼漣漣的央求,最後他讓秋水準備一間窗戶都鋪了布的不透光的屋子。「不可以讓你娘睜眼。」 又鬼叮囑道。
秋水的母親躺在屋子裡。一片黑暗中,又鬼不讓點燈,但老婦人還是偷偷睜開眼,隱隱約約看到了狗幻化成少年,在她額前揮刀。
之後這事一傳十十傳百,遠近相親都來求拜又鬼。
鄉紳用了兩塊銀元從屠戶手裡強買走又鬼,還專門有樣學樣地造了間神社供奉它,引得大家都來祭拜。又鬼成了有錢人一本萬利的工具,天天被困在神社裡,紅線圍起的四方天地里,他一次次降福給村民。
人們說山裡的村子有一間神社,神社裡有一隻犬神。再疑難的病症到了它那裡,只要揮刀三次,都可斬斷病魔,除一切污穢。
鄉紳不知從哪裡搞來一副東洋面具,那面具給又鬼戴上,他便成了眼不能看,腳不能行的犬神,困在四柱中,只知道揮刀和護佑。
又鬼躁動不安,但鄉紳老頭說,你只要在這裡好好呆著,秋水一家就可以好好生活。等秋水到年齡了還可以為她求一樁好親事,譬如說讓自己的小兒子娶了她。
又鬼再得知秋水的消息,是張屠戶帶來的秋水的紅頭繩。那頭繩放在又鬼面前,他看都看不見,只能抽動鼻子聞到那是秋水的味道,是秋水的東西。
張屠戶聲音哽咽:秋水被鄉紳的小兒子活活打死了。因為她求公公放了又鬼,還試圖連夜拿著剪刀上山解救他。
帶著面具的又鬼沉默不語,甚至連尾巴都不動一下。張屠戶失望離去,本來還期待又鬼能顯神通,為秋水報仇。
不久之後,鄉紳一覺醒來發現自己的嘴變尖了,滿臉癢索索,伸手一抓,不僅臉被指甲撓了一道子,還抓了滿手的毛。這手伸出來一看,已經變成了狗爪子。
裹著棉被怕被人看出已經是狗身的鄉紳半夜來求又鬼,狗爪捧不穩燭台,燭台一歪,火燒成片。這場詭異突然的大火燒了整整一夜,又鬼在火圈裡怎麼也出不來,因為神社裡處處都是人們綁上的紅繩,本是祈福用的東西,如今卻成了又鬼的牢籠。
時光流逝,之後幾十年間,這間犬神廟幾次翻修,零幾年時還重又修成景點,但每次都會遭火災。最後被民宿老闆以極低的價格買下,不溫不火地經營著。
故事講到這裡,又鬼停頓住。困在這裡的幾十年,每一天他都覺得那把火在由內而外地燒著他,從不停止。如今山風吹拂,在這小小墓碑前,他終於感到了清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