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不塵可沒把握能打過幻境裡面的明鴻仙尊。
畢竟此幻境與現實幾乎一模一樣,幻境裡的仙尊,自然有著幻境裡面最高的修為。
思及此,謝不塵又想起剛才鶴予懷的死狀。
他晃了晃腦袋,強迫自己不要再想這件事。
謝不塵深深淺淺的呼吸著,手中的問道劍沉重得很。
這裡應當是……自己的記憶,附近只有少年的自己,神識外放也沒見到有其他人。
少年的自己委屈地坐在靈罩裡面。
他看起來就被人精心細緻地養得很好,曾經皮包骨頭的身軀像抽條的小白楊一樣展開了,整個人唇紅齒白,也不見膽怯的樣子,看著落落大方古靈精怪,很討人喜歡。
身上穿著的那件玄衣謝不塵也很熟悉,是鶴予懷生辰時送的,也是少年時自己最愛穿的一件。
因為鶴予懷說,穿起來很好看。
少年人總是有些臭美的……更何況,他當時對鶴予懷有不一樣的感情……自然會像雀鳥梳理羽毛一樣,給自己穿好看的衣服。
謝不塵張了張嘴,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好。
他轉過頭,沒過一會兒又看了回來,見少年謝不塵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你……和我長得一模一樣,連……靈力都一樣……」
少年謝不塵的手觸碰到靈罩,那火紅的靈力不排斥他的觸碰,甚至至掌心流入體內。
同根同源。
「我就是你。」
謝不塵本想一劍了結自己,趕緊結束這個幻境。
但看著那張和自己如出一轍的,少年的臉,他又想,再等一會兒吧,回答完這個問題再動手。
於是他言簡意賅道:「我是以後的你。」
少年謝不塵眼神閃了閃,容貌的絕頂相似,完全相同的靈力讓他不得不相信。他安靜片刻,猶豫了一會兒,指了指謝不塵的脖子:「……那你這裡……」
謝不塵抬手摸了摸那道顯眼的傷痕,苦笑一聲:「自己割的。」
「為什麼?」
「因為……」謝不塵道,「師父要我死,我就死了。」
少年謝不塵聞言出離的憤怒了:「怎麼會!你騙人!」
「不許你挑撥離間!」
謝不塵不欲解釋。
他能夠理解那時的自己。
那個時候,鶴予懷是自己唯一的家人,唯一的歸處,即便全修真界的人和自己說,鶴予懷要殺自己,他也不會信。
鶴予懷給自己起名,給自己取字,給自己定下生辰……他幫自己鍛劍,在每年的生辰給自己送生辰禮,夜半哄著自己睡覺,晨起時為自己束髮,遠行時用木鳥給自己寫信,給自己寄亂七八糟的小玩意兒。
他對所有人都是冰冷無情的樣子,對自己卻那樣的溫柔,要星星給星星,要月亮給月亮。
整個上清宗的人都說,明鴻仙尊疼弟子像疼眼珠子。
這要少年的自己,怎麼相信十幾年以後,這唯一的家人,如師如父的仙尊,會要自己死呢?
他怎麼會要自己死,怎麼會不要自己呢?
「你知道嗎?」謝不塵喃喃自語道,「不,你不知道。」
那些關照與疼愛,到底是真的還是只是因為愧疚,謝不塵到現在都分辨不清楚,君子論跡不論心,鶴予懷能十年如一日地對一個情劫盡心盡力,倒也真說不清楚是演出來的,還是真心實意地對他好。
但不論如何,至少五百年前,一切都比不過那個飛升上界的念想。
「他有他想要的東西,那些東西在他看來,比我重要。」
謝不塵看向峰頂的方向,從這個角度,他其實看不見峰頂的皚皚白雪:「比他親手造的,這個在半山腰的見春閣重要。」
家是可以捨棄的,愛也是可以捨棄的。
無情無欲的仙尊太過自傲,他自以為可以捨棄他們,自以為他們只是證道路上一顆無關緊要的石子。
以前謝不塵想不明白,為什麼呢?為什麼能那麼乾脆利落,那麼狠心呢?
也許是因為……謝不塵回想起少年鶴予懷與青年鶴予懷死去的模樣,他根本就不明白,這些意味著什麼吧。
天快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