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雲緩緩一笑,不若先前同楚延琛相處時的平和,目光銳利地道:「你怕什麼?」
「怕事情外泄?還是說怕......死?」李青雲眼睛微眯,他將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放置在桌上,而桌旁其他人也不由自主地將目光落在了錢萬里的身上。
錢萬里的面上露出一抹怯弱,但很快便挺直腰板,定定地看向李青雲,他握緊垂在身側的拳頭,大聲道:「我怕什麼?我還有什麼可怕的!李青雲,你莫不是以為只有你一人是家破人亡,孑然一身豁得出去!我們這些人能夠站在這裡,那便都是抱著必死的決心,要撕開這遮天蔽地的黑幕,尋一個公道,也還這天地一個朗朗乾坤!」
他的話說到最後,眼圈微微發紅,眼眶裡含著淚,錢萬里微微低頭,伸手漠然地抹去眼角的淚花,動作間,手腕露出了祭奠的黑紗。
屋子裡一陣靜默,坐在李青雲身邊的圓臉書生,同樣伸手抹了抹眼角,而後沙啞著開口道:「廉明,鵬舉也不過擔心泄露了行跡,屆時白白枉送了性命,卻一事無成。畢竟那位楚大人可是出自世家之首的楚家,都是世家的人......」
李青雲垂下眼眸,他輕輕嘆了一聲,道:「這位楚大人,雖然出自世家,可是卻是有濟世之心,若不然,我早就殞命了。」
「他早就知我有揭曉科舉舞弊之心,此番前來是為了勸我放下這般心思,待恩科入朝後再做盤算。楚大人是一番好心,可惜他並不知道我縱使金榜題名,卻也無人期許。這鮮血淋漓的金榜,我又怎麼稀罕?」李青雲苦笑了一聲,他低著頭看著白色的瓷杯,嘲諷地道,「能讓楚大人這般冒險前來,可想而知這一次的恩科舞弊,怕是牽扯甚廣,我們不過是區區寒門草芥,縱然是賠上性命,或許也討不得什麼公道。眾位,若是反悔了,此時都還來得及。」
「反悔!呵,不可能!妻兒屍骨未寒,我若是如此退縮,往後要拿什麼顏面下去見他們!」一道沉重的水杯撞擊桌面的聲音伴隨著粗糲的男子聲音傳來。
那是坐在角落裡的濃眉大眼的書生,面容精神,但是氣色不佳,眼下帶著濃濃的青黛色,想來是多日未曾好生休息了。
「是的,我們早就無路可退了,一條命而已,盡人事便是。若是老天垂憐,自有公道。」
「是。」
「便是這個意思。」
屋子裡接二連三的附和聲響起,李青雲面上一片嚴肅,他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舉了起來,隨後沉聲道:「既如此,這杯茶,敬諸位,願蒼天有眼,咱們冥府相見。」
「好。」
「敬一杯。」
這一番凝重的必死決心在黑沉沉的夜幕下顯得異常蒼涼。
楚延琛回府時,正好在宵禁之前,他悄無聲息地入了府,不想驚擾他人。只是繞過迴廊的時候,忽然發現楚延熙的屋子竟然還亮著光。他微微一怔,平日裡這個時候,楚延熙應當早就歇下了,他復又想到,今日白日裡虞三郎離京,他本以為楚延熙定然回去相送,卻未曾想楚延熙閉門不出。
楚延琛心思一轉,腳下的步伐便也轉了方向,朝著楚延熙那兒走去。
人走過長長的迴廊,便看到楚延熙坐在迴廊的長石板凳上,好似在想什麼,籠在昏暗的光線下的面容,看不清他的神情。
「子瑜,怎麼還沒睡?」楚延琛走至楚延熙的身邊,溫聲問道。
楚延熙並未轉過頭來,他沉默了一會兒,才小聲地道:「大哥也還沒睡,不是嗎?」
楚延琛嘆了一口氣,他一拂衣裳,便坐在楚延熙的身邊,開口道:「今日怎麼沒去送一送虞三郎?」
「我不喜歡送別,幼亭也不喜歡。」楚延熙悶悶地回了一句,他想了想,又接著道,「其實,出京也挺好的,幼亭很早以前就說想要出京遊歷,這一遭便當是去遊歷了。往後,他也還是有機會能回來的。」
「崧縣不算遠,且也比較富饒。日後你要是想去看望他,也是可以的。」楚延琛笑了笑,安撫著道。
其實,他們都知道虞三郎這一遭出京,不是遊歷,是流放,回京的可能不大,除非往後新帝登基,屆時一朝天子一朝臣,虞三郎若是簡在帝心,倒是有機會回來。若不然......
「嗯。」楚延熙沒有說什麼,只是低低地應了一聲。他不是蠢的,有些事只是一時無法接受,但不代表他不知道什麼是事不可及。
「咳咳,既然你已經回京了,御庭衛所那兒,等過了恩科,便去銷假吧。」楚延琛輕咳數聲,隨口囑咐道。
這些日子,楚延熙一直是在休假中,按著規矩來說,他一個小令,是不可能有這麼長的假期,也不可能有人給他批這麼長的假期,只不過他是楚家的人。故而,不看僧面看佛面,且楚延熙並不是什麼不可或缺的位置當值,因此才會有這麼長的一段假期。
但既然已經回了京,便也該守規矩。只是想著恩科要有些許波折,因此才讓楚延熙不必現在就去銷假。
楚延熙聽到楚延琛的咳嗽聲,他急忙轉頭看去,他的眼神好,縱然此刻光線昏暗,卻也清楚地看到楚延琛半身都是濕噠噠的。他不由得站起身來,開口道:「大哥,你的衣裳怎麼是濕的?怎的也不回去換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