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為周彥值得吧。
十歲那年,我們在賀知州府邸後院玩捉迷藏,王嫣一心整我,故意讓我躲進一口枯井裡。
那口井很深,我不敢下去,她說我們倆一起躲在這裡。
我在她的幫助下沿著繩子往下放,結果她見我到底了,繩子一收,徑直跑開了。
那日我在井裡待了一個時辰,根本沒人來找我。
後來才知落落她們早就改了主意,跑前院去投壺玩了。
直到宴會結束,周伯母準備走了,大人們才發現我不在。
滿處地找,最後還是周彥在井裡發現了我。
他從井上往下看,我傻愣愣地抬頭,看到他面色陰沉,眼中有一閃而過的怒氣。
是他放下繩子,又跳了下來,托著我的屁股把我推上去的。
周彥很嫌棄我,上來第一句話就是罵我蠢,豬腦子。
可當著眾多大人的面,他揪著王嫣給我道歉,咄咄逼人,硬生生地把王嫣罵哭了。
周彥一向毒舌,雖然他過後一如既往地欺負我,但當眾為我出頭,罵王嫣小小年紀歹毒心腸時,我是真的耳朵紅了。
細想起來,那些被周彥欺負的事,隔著十年時光望去,罵一句蠢,揪一下辮子,推搡一下,都是多麼可笑的小孩子把戲。
阿彥哥哥,儉儉好想被你再次罵一句、欺負一下。
我趴在床邊睡著了,夢裡似乎落了淚,隱約地覺得有一隻溫暖的手拭去了我臉上的淚痕。
次日醒來,看到的是鳳柏年不敢置信的眼神,他說:「你就這麼趴在床邊看了我一夜?」
我揉了揉眼睛,模稜兩口地回答一句:「我花了錢的,咱們兩清了。」
少年心性令人捉摸不透,鳳柏年也不知在想什麼,竟然笑了:「這次不算,我欠姐姐一次,姐姐什麼時候想睡我了,隨時再來。」
我以為,我與他之間,再也不會有任何瓜葛了。
然而三日之後,起了一場風,吹到繡品鋪子裡,院裡青竹沙沙作響,門窗都在輕晃,令人不安。
周彥終於是來了。
那扇蓮花屏風後面,貴人一身日常錦服,烏髮束起,劍眉微挑,緊抿著的薄唇透著不悅。
昳麗眉眼,英俊的面容,長身玉立間的那股凌冽氣息,肅穆、狠絕、冷若冰霜。
我進了屋子,他看向我,一瞬間神情又柔軟下來,笑道:「儉儉,我來接你回去了。」
聲線是熟悉的清冷,又蘊含濃濃溫情。
他笑著走向我,我卻靜靜地看著他,道:「周大人,我回不去了。」
大概是我眼中的疏離和冷意太過明顯,周彥皺了眉:「什麼意思?儉儉。」
他上前,伸出手去拉我的胳膊,似是想將我拽到懷中,我卻看著他,跪在了地上:「大人,你走吧,秦儉心裡有人了,在這裡遇到了愛慕的男子。」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儉儉你別騙我,我不信,你不可能喜歡別人。」
周彥笑了,半蹲下身子,後背繃得挺直,用手搓了搓我的臉:「乖,這次回去我們就成親,我把一切都準備好了,我們如今住在提督府,臨走的時候大紅燈籠都掛上了,回去我們就成親。」
權勢滔天的西廠廠督,真能如此冷靜自持嗎?那又為何眼中有一閃而過的慌亂?
我靜靜地看著他:「周彥你慌了,因為你心裡沒底,你也知道我們這些年,分離得太久了,我等了你好多年,杳無音訊,我後來甚至在想,你是不是已經死了,如果你死了,我該怎麼辦?
「我活在擔心和恐懼之中,日復一日,不知不覺地已經給自己想了無數條退路,回棣州投靠蘇掌柜,留在趙王府當個老婢女,或者一根白綾追隨你而去…… 我整日都在想,一口氣懸在心裡,七上八下,度日如年,折磨得自己快瘋了。」
「儉儉,對不起……」
周彥聲音晦澀,神情閃過痛楚:「你知道的,阿彥哥哥一路走來,身不由己。」
「是的,我都知道的,好在如今功成名就,你蹚過的那條血路、吃過的那些苦,總算不是白挨。」
我看著他笑,眼淚滾落下來:「阿彥哥哥,你走出來了,秦儉為你高興,可你有沒有想過,我還活在過去啊,我好像一直都未曾走出來。」
「儉儉……」
「我那顆懸著的心直到在京中見到賀落落,恐懼過、驚慌過,最後終於鬆懈了,我真的鬆了口氣,明白了人與人之間其實緣分都是註定的,你我之間的羈絆,無非是我憑著幼時那份傻和犟,不肯放手罷了,行至此路,山水一程,你想要的都已如願,我沒了不放手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