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我在,誰都不能欺負你!」二、三十年前,不到十歲的關堯站在林場職工家屬院的高台上,義憤填膺地說。
江心站在高台下面,看著他剛被二胖打破皮的嘴角,眨了眨眼睛。
關堯有些不滿,他強調道:「我沒騙你。」
「可是……」江心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可是,你連二胖都打不過。」
「怕啥?」關堯想了想,說道,「等將來有天,咱倆也跟那門口的巡防隊員一樣,能穿著制服在街上溜達的時候,就沒有人能欺負我們了!」
江心回答:「關堯哥哥,穿著制服的不是巡防隊員,是警察叔叔。」
關堯一擺手,嚴肅地說:「那就當警察,等咱倆長大了,一起當警察,到時候,不光別人不敢欺負咱們,咱們還可以保護那些被欺負的人。」
江心有些不相信,他問道:「關堯哥哥,我也能當警察嗎?」
「當然可以,」關堯跳下高台,把長得像個小豆丁似的江心往懷裡一攬,「到時候,咱們一起懲惡揚善,鋤強扶弱,就做……就做評書里講的那種大俠!」
風把楊樹吹得沙沙作響,陽光從葉子的間隙里傾瀉而下,兩個小不點兒的身上映著點點光暈,關堯說,江心,你別著急,咱們一眨眼就長大了。
果真,他們一眨眼就長大了。
太陽升起,照得屋內窗明几淨。
關堯俯下身,輕輕地吻了吻郁春明的額頭,他說:「我得信守諾言。」
郁春明閉上了眼睛,等著關堯順著他的眉骨,一路往下親去。
兩人的呼吸交疊在一處,仿佛是兩條無形的線,糾纏在一起。正如他們的生命,幾乎從出生的那刻起,就註定了此生將會相互交融。
郁春明湊上前,用鼻尖蹭了蹭關堯的臉頰,他笑了一下,說:「我也信守承諾了。」
關堯從未對外人講過,他近乎執念地要留在扎木兒是為了什麼,而現在,他終於可以坦誠地說,他在這座邊境小城中等到了自己要等的人。
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久到兩人也記不清二、三十年前的點點滴滴,但時間又似乎一動不動地停留在原地,讓漸行漸遠的兩條線重新相交。
郁春明說:「我大學畢業那年,被郁鎮山用一張親子鑑定報告送出了郁家的大門,當時我一個人,拎著行李箱,站在松蘭火車站,不知道該去哪兒,可是突然一抬頭,發現大屏幕上的時刻表滾動到了一趟回扎木兒的火車,我就一下子想起來,我也不是無處可去,有個人還在扎木兒等我。」
關堯目光一顫,情不自禁地收緊了環抱著郁春明的手臂。
「於是,我就買了票,上了車,然後回了闊別十幾年的扎木兒。」郁春明注視著關堯,「可惜,那次我沒能找到你。」
「我還沒退伍。」關堯輕輕一嘆。
「是啊,你還沒退伍。」郁春明唏噓道,「我問了很多人,有人說你跑南邊做生意了,還有人說你當兵立了功,日後要留在部隊裡發展,更有甚的,說你大概是死在那場大火里了。我找不到知情的人,連奶奶和關娜都找不到,我去了扎木兒武裝部,卻被人家告知軍改之後部隊番號變動極大,招你走的老單位已經改制,現在你在哪兒、有沒有退伍,誰都不清楚。我只好在咱家院門口站著,想找個臉熟的人打聽打聽,可那天我從天亮等到天黑,一個人都沒找到。我也沒敢上樓去,生怕被江敏發現。到了最後,我只能拎著箱子回來,獨自坐在火車上,萬念俱灰。」
「春明……」
「然後就是那個時候,韓忱出現了。我都弄不清這人到底是咋趁虛而入的,他居然查到了我的車票信息,一路追來了扎木兒。要知道,這貨追了我四年,軟磨硬泡、死皮賴臉,無所不用其極,以至於我真的以為,他在情真意切地愛我。」郁春明說,「當時我被趕出家門,大件行李只能堆在郁暢的宿舍里。那個暑假,我連住的地方都沒有,韓忱卻把我領回了他的老家,還說他要照顧我一輩子,要跟我白頭到老。我當真了,關堯,我當真了,可能二十出頭的我就是那麼天真……」
關堯沒說話。
是啊,他能說什麼呢?
這是郁春明頭一回給他講自己是怎麼和韓忱在一起的,這些話他不願意聽,但又不得不聽著。
郁春明說:「我天真到整整本科四年,竟然都不清楚我的同學全知道,我爸是咱們省省廳的副廳長,我天真到考入市局之後,在他們內部遴選的時候,好說歹說勸我師父給韓忱一個機會,讓他進市局刑偵支隊。關堯,我這麼做,是因為我以為韓忱愛我,哪怕是在去年爆炸前一刻,我把他擋在爆炸源後,我都無怨無悔。可實際上,韓忱根本不愛我,他只想踩著我往上爬。」
關堯動了動嘴唇,卻沒能說出想說出口的話。
「他認為,我是郁鎮山的兒子,所以一切錯誤由我來承擔,我也只會破層油皮,可如果他來承擔,那他能不能繼續穿著這身衣服當警察都不好說。」郁春明一頓,「所以他就把所有錯誤都推到了我的身上,關堯,你知道嗎?去年松蘭6·13碎屍案,我去『易軍』的住所偵查,在那裡發現易燃易爆化學品和地圖後,第一時間通知了韓忱,要他立刻馬上從汽修廠里撤出來,可他急功近利,一定要把屍塊全部打撈起來才肯結束。我在去的路上,不斷用對講機聯絡那邊,要求他帶人離開,但韓忱從始至終都沒有聽我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