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啊』了一聲,突然明白了,這些都是上吊自縊時用的繩索。此時屍骨已經不知所蹤,然數十人一起懸樑自盡,屍體隨風而盪的慘烈情景依然能夠想像,她一時間毛骨悚然,渾身冰冷,一步一步退出門去。韋訓將門扇關閉。
寶珠在台階上坐了半晌才緩過神來,看見韋訓臉上掛著『早告訴過你別進去』的同情表情,她問:「你之前就知道裡面有什麼?」
韋訓答道:「掃了一眼,沒看真切,大體也猜得到。」
她魂不守舍地喃喃:「怎麼……怎麼會那麼多人一起上吊啊……」
「自然是遇到了沒有人能活下去的情形,可能是當年亂兵過境時的事吧。如是饑荒,剩下一地人骨,更加慘絕人寰。」
「後人收了屍體,怎麼不把那些縊索也帶走?」
「屍體留下腐爛是要生瘟疫的,屍臭氣味也太大了,不得不收拾。那縊索嘛……世人都傳說縊死鬼的魂魄就留在那根繩上,最是晦氣。裡面又沒留下什麼值錢的東西,乾脆把大門一鎖,當這庫房不存在了。」
萬萬沒有想到,這座凶宅裡面最可怕的部分,跟鬼沒有什麼關係,反而是人間發生的慘劇。
關上庫房的門,十三郎站在門口念了幾句超度的經文,請這滿屋的縊死鬼趕緊投胎。這些冤死鬼生前尚且無力反抗自己的命運,死後估計也窩窩囊囊,連在自家宅院裡亂挖的賊人都無法阻攔。
此時真相呼之欲出,有人想找到方大戶家隱藏的財寶,藉助大宅里真實發生過的慘事傳播流言,裝神弄鬼,以免有人再搬進來住。而從前路過借宿在這裡的行腳商,只怕就是被這搗鬼的人給活活嚇死了。
回到正堂,寶珠找到庭院裡那一攤殘血,撥開荒草四處找了一會兒,直搜到牆邊一處塌陷,牆根留下血跡和擦痕,那人顯然是從此處翻牆逃走。
站在這斷牆朝外張望了一會兒,寶珠很是猶豫。正常情況下,只要告知屬地官府即可,然而她現在連個正經身份都沒有,哪裡有資格報案呢。難道受這一場驚嚇,還得裝聾作啞地離開?
猶豫不決之間,韋訓師兄弟已經把驢和上路的行李收拾好了,寶珠不禁埋怨責備道:「昨夜那人逃走的時候你就該跟上去的,好歹揍他一頓解氣。」
韋訓並不反駁,只說:「是我的不是。」又跟十三郎說:「你們倆先行一步去新豐縣城裡等著,我去去就來。」
寶珠覺得不太對勁,「你去哪裡?幹什麼?」
韋訓漫不經心地道:「辦點小事。」
寶珠呆呆地望著他:「人都跑了,茶也涼了,你該不會現在又想去追人了吧?」
韋訓笑了一笑:「將功折罪嘛,再說也留他不得。」
說著拿出一個破布包裹著的東西遞給寶珠,她接過來一看,竟是一把磨得雪亮的尖刀。
「昨夜那人逃走的時候掉在牆外。」
這兇器刃長一尺,根部寬二寸,刀尖磨得十分鋒利,但刀柄做工頗為粗糙,纏著些又髒又破的布條防滑。持刀私闖民宅,性質就跟『凶宅鬧鬼』完全不同了。
「如果我帶著一百名侍衛,追一頭中箭不死的鹿,倒是保證能找到。你去哪裡找一個受傷的人?」
韋訓答道:「傷鹿沒名沒姓,人卻有家可歸,如果知道是誰,就不用費多少功夫,你聞一聞這刀子。」
寶珠蹙著眉頭,雖然萬分嫌棄,終究抵不過好奇,輕輕聞了聞,一股濃重的魚腥臭味衝進鼻腔。這是一把殺魚刀。
她「啊」了一聲。
作者有話說:
一屋子房梁掛了幾十上百條縊索的事來自《夷堅支志》,是南宋淳熙年間發生的
第15章
韋訓留下一句「去去就來」,一撣袍角,揚長而去。
寶珠騎在驢上,一步一回頭地張望。
十三郎說:「不用擔心,師兄他也沒有公驗,一會兒會自己想辦法進城,跟我們匯合。」
寶珠把昨天夜裡發生的事詳細告訴了十三郎,喃喃道:「不知道那賣魚的為什麼專門在那路口做買賣?」
「盯梢啊,避免有人晚上進去擾了他的生計;如果有大師兄那種不信邪的,非要進去省一筆住宿費,也正好提前準備,放倒了賺一筆外快。」
寶珠慍怒道:「你這吃齋拜佛的小禿頭倒是很懂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