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她翻身從特勒驪身上下來,故作天真道:「我從沒有見過平民的房子,想進去瞧一瞧。」
保朗不想拂她的意,也跟著下了馬。
這兩間房屋不僅侷促,更兼鄙陋骯髒,寶珠一時竟不知這些人能睡在哪裡,保朗將那些破爛踢開,勉強給她辟了個能站的地方,穿過屋子是靠著城牆的一個小小後院,方圓不過三丈,長滿雜草,地上僅放著一盤陳舊的石磨。若說有個會輕功的高手踩著他家房頂跳到城牆缺口上,似乎確實能說得過去。
寶珠在這小小的後院中溜達一圈,看到雜草之中灑落著少許新鮮碎土,但院子裡整塊土壤乾燥硬實,並沒有韋訓說過那種挖掘過的痕跡,心中有些疑惑。既然沒有掘土的痕跡,那些新鮮碎土又是從哪裡來的?
衙役將苦主和左鄰右舍的兩個鄰居都押進來,苦主聽到自己要挨一百杖,已經嚇得褲子濡濕,哆哆嗦嗦小聲說「婆娘不要了,只饒了他」等胡話。
寶珠問那兩個鄰居:「他說那一日半夜聽見有人踩著房頂跳上城牆,你們都聽到了嗎?」
那兩個人一個說睡得死什麼都沒有聽到,另一個人則說確實聽到這院子裡傳來極為沉悶的咕咚一聲,但不能辨別是不是踩房頂的聲音。兩個衙役攀著梯子上房檢查,苦主家的房頂本來就有許多漏損之處,也看不出有沒有人踩過的痕跡。
整座房子和院落都有一股常年無人清掃的腌臢體味,寶珠站了一會兒受不了,轉身要走。突然眼角看到那舊石磨上有一處不顯眼的新缺口,又站著不動了。
她摸了摸那處缺口,上面沾著少許泥土,於是對保朗帶來的衙役親兵們說:「把這石磨拉倒,讓我看一看下面。」
雖然只是個妙齡少女,但她話語中自有一種威力,眾衙役看了看保朗的眼色,見他沒有反對的意思,便聽她命令去尋了條麻繩,將石磨拉倒了,發出沉悶的咕咚一聲。
苦主噗通跪下來,哭著說:「我婆娘定是卷了家裡的錢跟情夫跑了,我覺得臉上無光才撒謊栽贓給盜賊……小民願認謊報之罪!」
石磨之下的土色濕潤新鮮,如果是因為埋壓之故,倒也說得過去,但寶珠眼神極佳,看見那土裡混著幾縷連根的野草。草不該長在這樣完全沒有陽光又有重物埋壓的地方,更別說那也不是生長的方向,而是掘土之後再行填埋,野草混雜在裡面的模樣。
她回頭望了一眼剛才承認撒謊的苦主,對方抖得如同篩糠,臉已經變作蠟黃顏色。
寶珠嘆了口氣,對衙役們說:「就從這裡往下挖挖看,如果我猜的不錯,他家失蹤的婦人不是被盜賊擄去,也不是私奔,而是埋在這石磨底下了。」
第36章
寶珠不想看到屍體,走出院子躲到街上去了,沒過多久就聽見衙役們驚呼挖掘到女屍一具。鐵證如山,她本來出於憐憫之心,想幫一幫苦主,誰知道杖刑直接變成死刑,真正是命運難以預料。
連這麼個謊話都編不圓的愚蠢田舍漢都知道要趁亂將自己殺妻的罪行栽贓青衫客,可見人心之險惡。如今這下圭城,丟一頭羊一隻雞,估計都要賴給韋訓了。
寶珠看見街邊正好有家上色香藥鋪,便走進去看了看,這鋪子雖然招牌寫著「上色」,卻沒什麼真正上等的貨色,店主看寶珠穿戴氣度都很貴氣,連忙殷勤招待:「小娘子想買些什麼香料?店裡有上好的沉檀、乳香和麝香,還是需要什麼服用的藥物?」
寶珠開口問:「有胡椒嗎?」
自從張騫西行打通了商路,胡商為獲巨利不遠萬里而來,輸入許多異國特產,這一味香料因為形似蜀地產的花椒而得椒名,又因為非本國所產特稱為『胡』。
這些來自天竺的黑色小顆粒既是香料,也是藥物,更是頂級奢侈品,它逆著玄奘取經的道路,歷經千難萬險才能運到中原,實實在在價同黃金,哪怕京師之中也只有巨富宴請貴客時肯拿出來炫耀食用,尋常人家從不敢想。
開元年間至今,胡椒因為質輕價貴、方便攜帶等特點,逐漸變成了一種流行的賄賂用品,廣受權貴喜愛。有段時間,在長安拿出胡椒即可當做黃金等重的貴貨,直接用於買賣、納稅等用途,人們形容什麼東西昂貴,就說「貴比胡椒」。
店主驚訝於她識貨,連忙說:「這東西下圭縣無人能用,小店不敢囤貨,但是我認識一個要去長安的香料商,如今因為封城困在這裡,或許手裡有胡椒。」
寶珠說:「你叫他拿著貨來,我要買一些。」
店主連聲答應,立刻派僕人去叫人,封城之後百業停滯,就算做牙人賺一筆佣金也算是開張了。片刻之後那個香料商急匆匆奔來,果然帶著小小一盒胡椒,寶珠捏了一粒驗看過成色氣味,掏出錢袋,倒出一把金豆付帳。
保朗不知何時也跟了過來,抱著胳膊站在門口盯著她,說:「我以為你要買香,沒想到是買這個。」
寶珠不悅地說:「我就愛吃這一味,吳致遠供不起,只能自購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