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訓不知該說些什麼,低著頭擺弄雉雞,把那雞尾巴上的漂亮長羽一根一根地拔下來,片刻間就給揪禿了。
十三郎笑著說:「看來九娘和兄長關係很好,事事為他著想。」
寶珠眼中放光,驕傲地說:「那是當然,我倆一起長大,阿兄有多麼賢德就不再說了,他是謙謙君子,聰敏過人,溫文爾雅,待人和氣又體貼,還長得特別漂亮。由他繼承大統,必然是一位仁厚的明君。」
一提起韶王李元瑛,寶珠就說個不停,十三郎望著她想:他雖不懂什麼是明君,但是聰明和氣、溫柔體貼、長得漂亮,倒像是在描述九娘自己。他問:「你兄長那樣的大人物,怎麼會有小狐這樣的乳名?」
寶珠略覺驚訝,問:「『白狐引路』的故事,你們沒聽過嗎?」
韋訓和十三郎都搖頭表示不知。
寶珠來了興致,說道:「正好今日閒來無事,我就給你們講一講。那年涇淵兵變,叛軍因給養匱乏突然攻進長安,父親那時還是梁王,當天正好率幾十個侍從出城打獵,身邊只帶了嗣子李承元,一行人沒法回長安王府中,就直接走馬嵬坡往蜀地方向逃難,一府的妻妾兒女都在戰亂中失去了聯繫。
十多天顛沛流離,只能夜宿荒郊野外,有天半夜,侍衛發現有一隻白色的靈狐鑽進營地,怎麼趕都趕不走,不停鳴叫,像是要引人出去。大家嘖嘖稱奇,父親就帶人跟著狐狸走,過了幾座山頭,在一處隱秘的山洞外,白狐鳴叫了一聲,站著不動了。
父親好奇進洞一看,竟然是阿娘孤身躲在洞中。她被一位跟薛家有故交的道姑所救,那道姑身有神通,把她從亂軍之中背出來藏在這裡,又派白狐去通知父親來迎接。
長安死於兵變的人數萬之巨,皇親宗室的府邸多被擄掠一空,阿娘竟然毫髮未傷,仍穿著失散當天的石榴裙。這樁舊事宮中都知道,我阿兄的乳名喚作小狐,就是為了紀念當時引路救貴妃的白狐。」
寶珠講故事生動有趣,十三郎聽得津津有味,韋訓卻皺著眉頭,心想:有武藝在身的道姑確實有救人的本事,倒也不是狐狸的功勞。只是這梁王身邊帶了幾十個武裝侍衛,不說見到敵人望風而逃,竟然把自己的妻女全都扔給亂軍摧殘蹂躪,當真是膽小懦弱至極。
他雖然心裡這麼想,不想傷了寶珠的心,忍著沒有說出口。
當年亂軍殺人如割麥,專門尋找親王貴胄的府邸洗劫。梁王府除了後來的貴妃薛氏死裡逃生之外,其他妻妾兒女無一倖免,連王妃都蒙難了。因此後面韶王李元瑛出生時,已經跟長子差了十歲之多。
寶珠並不知道宗室女子落在心懷宿怨的叛軍手中會是什麼下場,才能把這些陳年舊事當做有趣故事講出來,韋訓卻是心知肚明,只是不想告訴她。
世間慘事無窮無盡,八苦九難,眾生塗炭,何必事事都要知道?
這一天寶珠將箭囊中的羽箭全數用光,折損到一支不剩,滿載而歸。沒有楊行簡在旁邊嘮叨掃興,三個人都覺得很盡興。
離開戾太子冢時,韋訓回首遠遠望了一眼劉據陵墓的封土,心想這還是第一回探訪別人墳墓卻不用計劃如何偷盜的,只單純為了遊玩,心境又是別樣輕鬆。
箭矢是一種損壞率很高的消耗性武器,大唐軍中以一囊三十羽為標配,從離開翠微寺到今天打完獵,箭囊中已經找不到一支完好的箭了。
讓十三郎先牽著毛驢把獵物帶回客棧,寶珠和韋訓在縣城尋找補給,找到一家口碑最好的鐵匠鋪,購入一筒新箭,一個能承裝上弦角弓的皮質弓囊,又逼著韋訓買了把餐刀。
寶珠見鋪子裡擺著各色刀槍劍戟,其中寶劍的裝飾比別的兵器尤其繁複華麗,她隨手拿起一柄把玩,覺得很是帥氣,問:「給你買把三尺長劍如何?詩句中寫『寶劍黯如水,微紅濕餘血;白馬夜頻嘶,三更霸陵雪。』當真瀟灑豪邁極了。」
寶珠沉浸在俠客詩詞的快意幻想中,韋訓卻笑嘻嘻地搖頭:「我不會使那個,跑跳起來磕磕碰碰,礙事得很,況且我也沒有馬。」
寶珠心裡疑惑,雖說幾乎每首描寫俠客的著名詩句都會提到寶劍,然而她所見這些江湖中人,還真沒有一個隨身帶劍的,韋訓乾脆只揣著把餐刀大小的匕首就闖蕩江湖了。
她困惑地問:「是你師父不懂劍法麼?你的師兄弟似乎都不用寶劍。」
韋訓直言道:「師父倒是什麼兵器都很擅長,但除了他,道上其實沒幾個人喜歡用劍的,這兵器入門難,專精更難,也不如刀結實,容易損壞,裝飾作用大於實際用途,不信你去問問那鐵匠。」
寶珠真的拿著寶劍去問了店家,答案果然如韋訓所說,買劍的人多是富貴人家用來掛在牆上點綴或者辟邪用的,那些裝飾樸素、構造簡單又易於維護的兵器才是將士和俠客們的優先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