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珠這才收起投注在他身上的關切眼神,別過臉望向別處,強辯道:「眼睛被毒煙燻的,不是因為你。」
車廂遠不如宮中鑾駕寬敞,兩人近在咫尺坐著,雖錯開眼神,仍然能聞到他身上撲來濃重的血腥氣。這氣味強行勾起母親血崩去世的記憶,蓬萊殿中同樣充斥著這種連龍涎香都不能掩蓋的濃鬱血腥,寶珠更覺心底隱隱抽痛,不忍心去看他那件浸透鮮血的衣服。
韋訓定定地瞧著她,若在往日,她這樣嘴硬,他定要開玩笑逗弄,現在卻什麼都說不出口,嘴裡泛起一陣鐵腥味。
青廬中那一撲,她頭上的花簪不知丟到何處,髮髻鬆了,裙裾染得都是泥土。東行一路風塵僕僕,她本就愛美,難得全妝打扮一回,出門時還開開心心明艷動人,如今被他弄得一身狼狽,桃花已經委頓進泥水裡。
明明當時就該直言稱讚,卻因為老七在,心情忐忑沒能說出口,白白錯過了機會。他還剩下多少日子,為什麼有話不能直接說呢?
想到這裡,韋訓磕磕絆絆地道:「你、你昨日打扮得很好看……」
寶珠自知現在灰頭土臉,以為他故意譏諷,登時火冒三丈,正想開口訓斥,卻見韋訓面有愧色,繼續說:「是我不夠強,沒能壓住陣腳,叫你受了牽連。」
沒想到他直截了當道歉,寶珠一時語塞,不好意思再罵人,半晌後才冷冷地說:「你還不夠強,難道是想翻天嗎?你抬那牙旗杆的時候,我看到軍營里的弩兵已經緊張到張弦瞄準了,要不是你穿著喜事的儐相衣服,他們怕不是要全軍出動拿你歸案。」
韋訓勉強一笑,心想當時那樣混亂的場面,也只有她能同時注意到軍門中的變動,讚嘆道:「你眼神真的很好。」
寶珠回想起青廬之中遇襲的事,假如當時弓箭在手,也未必需要他以身抵擋,或許自己就能把敵人料理了。
韋訓曾跟她說過武器要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可她從沒遇到過這場婚禮一樣步步陷阱的危境,當然沒有放在心上。自從弄破了胡服,常穿裙裝出門,美則美矣,卻沒有攜帶弓箭的位置,再從十三郎手裡接過來上弦張弓,已經誤了戰機。如此一想,更覺懊惱。
寶珠突然想起一事,在青廬中沒來得及說,「說到眼神,我看見你同門那個無禮的黑臉漢擠在觀禮人群中。他既然打著游醫的招牌,或許能幫你看看身上的毒傷?同是江湖中人,應該比普通的大夫更擅長這些。」
韋訓已經料到,並不吃驚,道:「我發了召集令,邱任今日會到客棧,還有其他一些煩人礙眼的傢伙,你到時不要出房間,免得看見他們生氣。」
寶珠一呆:「那個拓跋三娘也來?你受了傷,不應該避開她嗎?」
韋訓淡定地道:「就算斷一條胳膊,我也一樣能對付老三,怕是她避著我不敢來。」
寶珠見他口吻如此自負,聽起來不像是找師門的人來幫忙,倒像是找人來質問的,心中頗覺疑惑。
馬車駛入靈寶縣城,天色已大亮,街上傳來小販兜售朝食的叫賣聲,兩個人整夜都沒有吃過東西,韋訓叫停車夫,起身道:「想吃什麼?我去買。」
寶珠抬手示意他坐下,嚴厲命令道:「你不許動!這一身血衣要把路人嚇死,我去買。」
韋訓一愣,她已經乾脆利落跳下車去。不過受了一點小傷,竟能得到這般優遇,他心中驚奇,頗覺失措,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然而片刻後,寶珠兩手空空回來了,臉頰暈紅,小聲說:「我身上沒有帶錢。」
以堂堂萬壽公主的顯貴威儀,果然辦不成這種微末俗事,韋訓心中大樂,失聲笑了起來,以至於累得傷口抽痛,一邊嘶嘶抽氣一邊笑:「幸虧沒帶,一點皮肉小傷死不了,吃了你買的東西,韋大隻怕折損福壽,承受不住,當場就要倒斃。」
寶珠又羞又惱,恨他說話晦氣,可見他面容青氣稍褪,又恢復了往日神采奕奕的模樣,眼底更浮現出熟悉的促狹笑意,她緊張至極的心情稍有放鬆。又想出門時兩人都光鮮體面,才堪堪過了一天,如今狼狽程度也相去無幾,少頃之後,忍不住破涕笑了起來。
回到客棧,師門行四的鬼手金剛邱任已經等在那裡了,坐在他對面的是一個手持錫杖、身材極其魁梧的披髮頭陀,兩人都是滿臉兇悍之色的綠林豪客,一左一右殺氣騰騰坐在大堂之中,外面的客人一探頭就退了出去。
邱任雖帶著一面「妙手回春」的白幡,卻絲毫沒有減輕兇惡氣質,與其說是大夫,倒更像個打家劫舍的悍匪。店主心中苦澀,卻不敢吱一聲。
見韋訓從馬車上下來,兩人同時站起來,神情恭敬叫一聲「大師兄。」=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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