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珠懶得跟他辯論,喝著茶揮手送客。
觀山見沒有商量餘地,不敢擅自決定,告退後去跟曇林商量。
寶珠說:「今早吳家糖坊的人來討要女兒,我剛開始以為那屍體就是失蹤的吳桂兒,可就算河燈那麼昏暗,也能看出那具死屍非同一般龐大,大約是個身形異於常人的巨人。」
韋訓搖頭否定:「普通身材的人在水裡泡幾天照樣能腫成那模樣,是男是女,還是得去看看身體細節。估計把香客們請出去後,僧人們就要著手打撈浮屍了。」
楊行簡乾嘔了一聲,只想立刻回房間躺倒,假裝什麼都沒聽見。
過了半晌,觀山回來答覆:「師父同意了,請各位去面談商討。」
飽經挫折終有捷音,寶珠精神為之一振,雖厭惡歸無常殿的氣味和壁畫,仍頂著疲憊,帶上韋訓和楊行簡去見曇林。
今夜大殿中燈火通明,曇林雖以三品散官身份致仕,拿著朝廷俸祿,但發生了這麼重大的事故,仍然要向官方稟明緣故。所幸本地長官河南府尹竇敬身體不適提前離席,否則將他牽連進來,或死或傷,就難以挽回了。
曇林幾年前腿腳就不再能支撐身體,需要旁人攙扶才能行動,為了應對這危機四伏的盂蘭盆夜,他被安放在蓮花座上,靠木質的座位支撐病軀。孔武有力的觀川仍像往常那邊坐在他身邊,如同佛前護法神。
寶珠在曇林正對面的蒲團上坐下,韋訓則與觀川面對面相峙。
曇林認真端詳了她片刻,緩緩說:「聽聞芳歇娘子慈悲為懷,發願以盂蘭盆布施饑民,可惜漕運中斷所波及的人巨萬之數,這些米糧能餵飽的不過千人一餐,撐不到第二天他們就會繼續挨餓受苦了。」
寶珠不為所動:「那這一千人會在今天感謝你的,誰知道明天又有什麼轉機?要是通濟渠恢復暢通,江淮漕糧轉運一輪只需要四十天。總有一天,大家都會吃飽的。」
曇林望著她青春而自信的面容,微微一笑:「老衲生於開元年間,少年時有幸見識過大唐盛世,就算在『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俱豐實』的時代,也沒有什麼『大家都吃得飽』這回事。貞觀治世、開元盛世,風調雨順的豐年,仍有三成人需要緊衣縮食,勉強維持餓不死而已。」
這說法完全顛覆了寶珠以往的認知,甚至觸及了李唐皇族的驕傲,她滿心激憤,脫口而出:「你信口雌黃!」
曇林不理會指責,波瀾不驚地說:「老衲於工部任職四十餘年,專管屯田、水利、山林雜產等不入流的實務,沒有比我更熟悉這些事的了。《法華經》有云:三界無安,猶如火宅,眾苦充滿,甚可怖畏,常有生老病死憂患,如是等火,熾然不息。
大唐國祚至今二百年,僅洛陽區域的記載就發生過洪災四十餘次,旱災三十餘次,其餘地動、蝗災、風災不計其數。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總會有人餓死,這便是娑婆世界註定的苦難,只有覺悟才能逃脫這座熊熊燃燒的火宅。」
他深深嘆了口氣,似乎回憶起往事:「你還年輕,當年我們年輕時,都懷有『餵飽天下每一個人』的遠大抱負。如今行將就木,回首當年往事,仍然覺得自己天真的可笑。」
他目光轉向韋訓,徐徐說道:「除了你師父陳師古。」
第106章
寶珠站在歸無常殿外的長廊上,哭得滿臉是淚。
吏、戶、禮、兵、刑、工,工部乃是六部之末,朝堂上幾乎沒有他們發揮的機會,但凡有家世背景的官員都想方設法離開那個地方,最終留下來的都是些沉默安分的傢伙,宴會上莫說是談笑風生,連跳舞都顯得木訥笨拙。
然而最貼近民生的同樣是這個六部之末,像曇林這樣幹了幾十年一線實務的官員,隨手拿出幾個典籍里的數字來論證觀點,活在雲端的寶珠根本不是對手。沒過幾招,被他駁斥到得淚水奪眶而出。因不想在對手面前示弱,只能爬起來跑到外面哭。
韋訓掏出帕子來哄她:「你是要用查案換他的糧食,不是用金豆子換,再哭就虧大了。」
寶珠嗚咽著說:「我就是忍不住啊……」
因為常年辯經說法,很多高僧口才都極好,然而曇林氣人不在於辯才無礙,而在於他言之有物,有多年官方賑災救災的實際經驗,連洛陽天津橋因洪水重建了幾次都一清二楚。況且說到饑饉人口數量,常年生活在底層的韋訓也沒有提出反駁意見。=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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