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士向著自己不疾不徐地走來,手中握著的不是弓箭也非長槍,而是一桿儀仗用的旌旗。後面緊跟著又是一個武士。再一個。
韋訓發現這些武士全是壁畫中的金剛、力士和護法神,他們一個接一個從牆上走下來,邁著沉重肅穆的步伐,漸漸地匯聚成一支旌旗飄飄的儀仗隊伍。白色黑邊的旗幟——是凶禮標誌。
武士們神色凝重,仿佛沒有看到自己,就這樣擦身而過。韋訓發現他們穿著的是長安禁軍的甲冑。
這是在為誰舉行喪禮,竟有禁軍開道?
執喪幡的禁軍源源不絕前行,緊接著,牆壁另一側的壁畫上走下一對羅裙曳地的天女。她們手裡各捧著一面菱花舞鳳銅鏡,這是喪禮中打頭陣的祭品,接著是一對提著長明宮燈的天人。
她們穿著宮中侍女的服色,一對接一對從牆上走下來,邁著無聲的步伐,走在禁軍隊列的旁邊,手中捧著淨瓶、金盆、梳篦等華貴的女子日用之物。侍女們滿面哀愁,從韋訓身邊經過。
他看到有個人托盤素錦上放著一枚晶瑩剔透的玉蟬——給亡者壓口的飯含。
這是誰的喪禮,擁有如此之多的陪葬冥器,這麼高等級的喪儀?
牽引靈柩的少年挽郎唱著悲傷輓歌從眼前經過,但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拋灑鮮花的天女從眼前經過,嬌艷花瓣飛上天空,落地時已經化作張張紙錢。
幢幡寶蓋遮天蔽日,龍鳳旌旗無風而動,這支送靈的隊伍仿佛無窮無盡,又無聲無息,緩緩地在長廊上前行。
到底是誰的葬禮?規模竟能蔓延幾十里不絕?
韋訓心中充滿不安的迷霧,漫無目的地跟著送葬的隊伍向前走,宛如走向宿命的終點。無意中碰到隊伍中的禁軍侍女,皆化作煙霧散去,離開幾尺,再度凝聚成形。
走了不知道多久,前方是一座大墓的墓門,終於,他看到了這場隆重無比的喪禮的主角——一口帝王木金絲楠的棺槨,擺在地宮中央。棺蓋上面蓋著鎮魂用的經幡,旁邊的博山爐霧涌雲蒸,噴出掩蓋屍臭的古怪香料氣息。
韋訓神情恍惚地走了過去,掀開畫滿咒符的經幡。他曾經開過這口棺,從裡面帶出一個無比重要的人。然而她現在在哪兒?
不想這麼揣測,可周圍的景象又讓他不得不做出這個推測。韋訓將棺釘一枚一枚拔了出來。
「是你拒絕美夢,選擇了噩夢。」天魔女的低語再度從耳畔響起。
棺蓋緩緩打開,棺槨內靜靜躺著一個華服少女,臉上蓋著醜惡的魌頭面具。
還有救嗎?像上次那樣?
「寶珠……」他輕聲喃喃,做出最後的抵抗,但依然無人回應。
心跳劇烈得要跳出胸膛,韋訓伸出顫抖的手,掀開了魌頭——面具下的寶珠臉色青紫,雙目微張,原本清亮無比的眼瞳已經變得渾濁不堪,蒙著一層白色霧靄。
棺蓋落地,露出亡者的整個身軀,魚腸劍深深插入她的小腹,直沒至柄,僅留下犀角把手。她的表情空洞絕望,仿佛是被最信賴的人傷害而死。
輕輕撫上她的臉頰,韋訓心中無比期望這恐怖的幻覺能立刻如霧般消散,然而手底冰冷的肌膚質感非常真實。
「寶珠……」
再一次把她從棺木中抱出來,這一回,僵硬的軀體再不像往日那樣溫暖柔軟,更不會散發出獨特的幽香。他摸過無數死屍,不會心存幻想,認為到這程度還能起死回生。
周圍鬼影憧憧,送葬的禁軍和侍女們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
一切又回到了原點,只不過是沒能救出她的那條路線。摟著這具不當死而死之人的屍體,韋訓背靠棺槨,緩緩癱坐下來,思維徹底停滯了。
「你和陳師古一樣,是令人避之不及的修羅,骯髒惡臭的邪祟,只會給身邊人帶來厄運。」心魔的聲音再度響起。
「我只是很想陪著她……」
低頭凝視著這張黯淡無光的臉,淚一滴一滴落在她青紫色的皮膚上,不知為何混了些血水,是淡紅色的。
「這不是註定的嗎?你學的是殺人技,不是活人術,總有一天會控制不住傷害寶珠。」
「我從沒想過傷害她……」
「真的嗎?你看看殺死我的是誰的武器?」如同被心魔奪舍,冰冷僵硬的屍體突然張口說話。
韋訓一愣,怒喝道:「你從她身上滾出去!」
「這死法真有趣,魚腸劍……你幻想中傷害她的方式就是這樣?用腰間的『武器』狠狠捅進她體內?令人遐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