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錦帳之中一片靜謐,若非霍七郎耳力強健,會誤以為他剛好在此刻睡著了。
過了許久許久之後,錦帳內的黑暗中又傳來幾聲咳嗽,繼而傳出一聲幽微的問詢:
「她如今行至何處了?」
霍七郎怔愣了片刻,方才明白他所問的乃是妹妹的行蹤動向。
她若有所悟,認真答道:「按照她們的腳程快慢,大約該到洛陽了吧。寶珠說過一回,她出發時匆忙,沒帶妝品,如今只有一塊木炭畫眉,想去洛陽城購置脂粉。」
詫異的聲音傳來:「只有一塊炭?!」
霍七郎淺笑一聲:「那大概是我師兄促狹,故意逗她的。」
錦帳內又靜默了一會兒,李元瑛道:「如此落魄襤褸,想必她一路上會時常啼哭吧。」
霍七郎聽他言語中難得流露出情緒,安慰道:「這小娘子頗有意思,哭是哭,卻並不妨礙她馳騁縱橫,大殺四方。」
她心想反正李元瑛睡不著,索性坐起來,把玉城之戰去掉了前因後果,當作說書人的傳奇故事為他講述了一遍。尤其是寶珠苦戰之後矢盡援絕,以門楣上辟邪的風水箭射落羅剎鳥頭領的那一段,講得驚心動魄。
最後結語說:「我在下圭縣初遇她時,她曾哭訴說人生已經跌落谷底。我給她卜了一卦,告訴她跌落谷底時,只要人沒摔死,之後就只能往上走了,未必是壞事。如今她在江湖中綽號『騎驢娘子』,乃是名噪一時的武林新秀,不世出的神秘高手,當真風光無比。」
李元瑛聽過這一句「人跌落谷底時,只要人沒摔死,之後就會往上走」的淺白之言後,沉默良久,其後喃喃自語道:「時過於期,否終則泰……」
霍七郎聽不懂他這句話的來歷,只感到他語氣和緩,似乎沒那麼沉重了。
又過了片刻,錦帳內的呼吸聲逐漸舒緩從容,人已經淺淺地睡著了。
作者有話說:
否泰,反其類也。《易·雜卦》
時過於期,否終則泰。《吳越春秋·勾踐入臣外傳》
郁證是中醫術語,指情志不舒、氣機郁滯所致的心因性疾病。
要說老七的易容術,第二卷白蛇姬就出現過了,菜花蛇易容成白蛇,只用一碗白漿糊。
第126章
從這一天起,霍七郎便以貼身宿衛的身份在韶王屋裡住了下來,名義上是袁少伯的下屬,換班時刻在主屋外面的侍衛長屋裡休息。
府中都說霍七郎是厲夫人為韶王精心挑選的擋煞人,這遊俠一看就是八字命硬,夫人對她十分信賴,將自己的波斯金器都賞給她了。
自此人來到王府後,韶王的病情略微穩定下來,雖依然纏綿反覆沒有康復的跡象,但起碼能夠稍進飲食,不像要趕著辦喪事的模樣了,家令又命人將靈棚棺槨等物收回庫房之中。
或許是霍七郎帶來的好運氣,在她來後沒幾天,重陽節剛過的時候,一列車隊緩緩駛入幽州城,帶隊者是一名面白無須的宦官,稱奉聖人旨意,從長安遠道而來,賜韶王絹帛五車,生絲一車,作為外刺補貼。
唐初時,親王出任都督、刺史等職務,每年可以得到兩千段絹帛作為遠行公幹的辛苦費,就是所謂外刺補貼。
自玄宗以政變奪得皇位,他害怕子孫後代以同樣的手段威脅自己的統治,建立十王宅、百孫院,自此皇室後代皆被限制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生活,受寵者雖被委任都督、刺史,領取食邑厚祿,但並不像唐初那般親自就藩,僅僅遙領而已。
近百年來,李元瑛是第一個被委派去封地就任的皇子,外刺補貼也有一百多年沒執行過了。
韶王府平時緊緊關閉的正門豁然洞開,李元瑛在內侍攙扶下領旨謝恩,滿街圍觀的人比肩繼踵。無知無識的人只是看一場熱鬧,有心人則識微知著。這一份禮物雖不厚,但象徵著皇帝的旨意,釋放出一種特別的訊號。